生下了双胞胎之后，路闻荨只觉得自己的祗凤殿就如佛堂一般的清净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羽玄景每个月只有那么固定的三日回来祗凤殿，就像是完成任务一般。

太后去了之后，他便更加放纵自己了。虽然不得不承认，他在朝堂或者军备上，都称得上一个明君。大酉在他的治理之下，也是越发的繁荣昌盛了起来。所以这样一个明君，若是在生活上有什么下次，也会为人所容忍吧？

他开始热衷于选秀，像是要把后宫变成一个收集天下所有美女的地方。不管是乌合的还是凉朝的，只要是美人，他统统来着不拒。而后宫中，却又不知道多了多少只被他恩宠了一次就忘却在脑后的美女。

若不是他还会提醒路闻荨，在他恩宠之后赐那些个异族美女一碗送子汤，也许就连路闻荨也会以为，他是真的疯了。

人多，自然就事多。日日处理嫔妃之间的阴谋争斗就够叫路闻荨头疼的了，好在还没有人能撼动路闻荨皇后的地位。既然这是羽玄景想要的结果，那么路闻荨自然也该应承着。

而路闻荨，也不是最初那个对他满怀热情的路闻荨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失望一点一点的堆积了起来，那是比一次性的绝望还要可怕的东西，当它堆积成一座山的时候。

看着羽玄景，没了心跳的感觉，瞧着他这般发疯，也没了心疼的感觉。如今的路闻荨，只想好好坐着她皇后的位置，让天下人以为，她们伉俪情深龙凤和鸣。

孩子在一天天的长大，路闻荨的心头却仿若死水，再也禁不起任何一丝波澜。羽玄景是个好父亲，亲自教太子骑马射箭，琴棋书画。只是他仍旧常常看着那副绝世罕见的棋盘发呆，也许只有在那个时候，路闻荨才能感觉到他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羽轩浛带着竹挽回京，路闻荨的心中终于荡起了许久未曾有过的波澜。她知道，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这个女子，而也是这个女子，能带给羽玄景，还有她热情的活力。

果然，羽玄景倒像是一瞬间想通了一般，再也未曾多纳一个女子进宫。整肃早已混乱许久的宫闱，在路闻荨看来，他可总算是有些当年的风采，不再终日里只是沉溺在不属于他的世界里了。

迎接他们夫妇二人回宫的那一日，羽玄景喝醉了，醉如烂泥来形容，都不为过。

路闻荨也想喝醉，可她知道她不能，她是皇后，皇上已然失态，皇后怎可再失？看着胖了许多，但又美了许多的竹挽，路闻荨发自内心地为她感到高兴。这么多年的心结，也许终于放下了些许。

这一夜，羽玄景没有去她日日宠爱的那两个凉朝双胞胎姐妹的宫里，也没有去她最爱的喜好跳舞的乌合舞姬的宫里。而是破天荒地来了祗凤殿，还带着满身的酒气。

“阿荨，朕是不是错了？朕是不是从头到尾都错了？朕以为……只要给她们想要的一切，那就是爱她们。爱她们，就要让她们陪在朕的身边，陪着朕奏完这一生，朕是不是错了？”

他口中虽说着“她们”，而路闻荨却知道他说的不过只有一个贺初云。这些年，贺初云这个名字和“瑜贵妃”这个称呼，早已成为了宫中的禁忌，谁若提起一定会被羽玄景杖毙。

之所以是禁忌，就是因为羽玄景还放不下。路闻荨知道，他表面上装得再豁达，心中始终放不下。

将香炉的盖子打开，檀香的气息弥漫了一室，让路闻荨的心中安宁了不少。她没有说话，只是替羽玄景宽了衣，而后扶着他躺去了床上。这些年，他们谈论的贺初云还少吗？

可是无论如何设想如何渴望，她如今都是塍亲王妃，过着她自由潇洒的日子。看着她眼中比起当年都丝毫未减的爱意便知道，他们夫妇二人有多么琴瑟和鸣。

想帮羽玄景拉上帘子，让他安心睡个好觉，手臂却被他紧紧地拽住。他似乎在做梦，却似乎又有些清醒，眉头紧皱着，眼角似微微湿润了：“阿荨，阿荨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这是什么话？路闻荨坐在床边，而后轻轻地拍了拍羽玄景的胸口，想让他好受一些：“皇上这是什么话？臣妾怎么会离开皇上呢？从入宫的那天起，臣妾的生死荣辱就全都依仗于皇上了。”

羽玄景睁开眼，眼中到似是万分的清明，他仍旧拉着路闻荨的手臂，让路闻荨竟不知道他是在说醉话还是清醒的话：“阿荨，朕知道，这些年来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你已经不想再搭理朕了。”

知道，却为何要挑明？他们是皇上皇后，膝下有太子王爷，若是不挑明，也许就能那么稀里糊涂地过完一生。可如今挑明了，还要怎么去面对呢？

路闻荨想甩开羽玄景的手，可他竟然拉得那般紧，似乎不打算放手：“阿荨，这些年，你对朕不像从前了。朕不是傻子，朕感觉得到。朕觉得，你就像是阿云，会离朕而去。”

路闻荨能做的，只有沉默而已。她能说些什么呢？说这些年她有多么失望？说从前她有多么爱他？还是说关于竹挽她有多么后悔？这些话，如今再说，还有什么意义？

可羽玄景的手仍旧牢牢地抓住路闻荨的手：“阿荨，是朕错了。朕从一开始就错了，朕该好好对你的。阿荨，朕不想让你当朕的皇后，朕想让你做朕的妻子。”

听到他说这般的话，路闻荨不是应该高兴吗？若是换做从前，她一定是高兴的。可是如今，除了心中淡淡的遗憾，她再没有了其他的情绪。她知道，她心里的最后一丝热情，已经在这深宫中耗尽了。

初入宫的那个心怀忐忑，爱慕羽玄景的少女，早就在深宫无休无止的阴谋和冷落等待之中灰飞烟灭了。如今的阿荨，是大酉的皇后，太子的母亲，却独独不是他羽玄景的妻子。

终于还是将他的手推开，路闻荨深吸了一口檀香的气息，亦是清醒了许多：“皇上，您醉了，睡吧。”

她终归没有想到，羽玄景会那般牢牢地抱住她，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脆弱：“阿荨，别走。我们从头开始好吗？我知道你心已死，可我想要一个机会，我不想我们的后半生都活在遗憾和失望里面。”

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用“我”这个称呼，路闻荨知道，他曾在竹挽的面前这么称呼过自己。

从未想过，她也能有这般荣幸，让他自称为“我”。一个帝王，已经摆出了这幅姿态，要路闻荨如何拒绝呢？可路闻荨知道，他不过说的是醉话罢了，待到明日，也许就全然忘记了。

“好。”

饶是醉话，路闻荨也应了下来。就当还了她从前所作的那场美梦，即便知道明日就是梦醒时分，有这么一句也足矣。

可是路闻荨真的没想到，从那一日之后，事情开始变了。虽看着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可一切的一切真的变了。就连雅棠也觉察出了端倪：“娘娘，皇上近日……似乎不同了。”

是不同了，虽然还是一月只来三次，可次次都带了精心挑选的礼物，说是给孩子，实则也有她能用上的。说话也不再冰冷淡漠了，而是带着温柔的，真的像是对妻子的模样。

若是真的能这样过完一生……也许不错。

在多年以后，当羽玄景先于路闻荨而去，她伏在羽玄景的胸口，浅笑清泪：“皇上，当年若是臣妾没有放下心结，今日是不是就不会这般心痛？皇上，九泉之下可冷？等着臣妾，臣妾就来。”

大酉336年，西景帝薨。

皇后路氏与帝情深爱重，随帝而去，是为龙凤和鸣，感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