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都已经从越州躲到京都了，何远衡居然还会在她安安逸逸地在茶楼里喝茶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他风尘仆仆有些狼狈，可脸上的笑容却带着初雪不懂的惊喜。

“沈初雪，你可真是大胆，就带着这么几个侍卫就敢从越州跑来京都，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本事！”

在初雪的映像中，无论何时何地，何远衡都能笑得出来。就如同现在，她将一杯滚烫的热茶泼在了他的脸上，他却还是笑嘻嘻地第一句话就是数落自己独自进京。

这人……怎会这般没脸没皮？

自初见的那日，他便纠缠在自己的身边一直喋喋不休。总说着初雪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他从未见过初雪这般的女子。可初雪心知肚明，若是他真的知道自己是怎样的女子，必不会这般对待自己。

自和奚岑的那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恋之后，初雪只觉得心头疲乏极了。能让她微微舒心的，不过就是找到了竹挽，日后能日日同竹挽在一起，为竹挽做些她从前从未做到的事情罢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在她的生活里居然会冒出何远衡这样一位人物来。

她不是没有见过何远衡这般爱慕的眼神，可是有多少对她展示过这样眼神的人最后知道她的一切不是以鄙夷和不屑收尾呢？初雪讨厌极了那样的感觉。

所以从何远衡第一次告诉她，总有一日会娶她的时候，初雪就没有当真。她知道，何远衡所言不过是一时的兴起，总有一日会尘归尘，土归土，也许避她千里都来不及呢。

然而让初雪没有想到的是，不仅仅是何远衡，就连奚岑也来到了京都。他就一直跟在初雪的身后，让初雪不得不正视他的存在。

进了客栈，他便出现在初雪的门外，而对向奚岑的，却是初雪锋利的剑刃：“奚岑，你究竟要如何？跟了我一路你可累？这里是大酉京都，你就不怕被人发现你的身份吗？”

可奚岑是什么人？他不是不了解初雪，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勾着笑容看着初雪：“幽姬，若是你真能下得了手，阿敏去世的时候就会要了我的命，不会等到现在的。”

他说得对，所以幽姬收回了剑，却没有让他进门：“奚岑，我们说过，桥归桥路归路，你莫要再跟着我，我也不会再回头的。”

奚岑也听惯了幽姬这话，他只是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瓷瓶递给幽姬：“来找你不过是因为我无法找到你妹妹罢了，这药是我寻人配置的，用的都是我们大凉最珍贵的药材，对阿挽的膝伤有好处。”

本不欲拿任何奚岑的东西的，可想到竹挽的笑容，幽姬还是接下了那瓶膏药：“多谢。不过你不要指望我会感激你，阿挽的伤原本就是你踢的，大夫说了，她的膝盖……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奚岑比任何人都知道幽姬有多么心疼她的妹妹。他只觉得胸口也被踢了一脚，一反方才玩世不恭的态度：“幽姬，为什么我们之间总是横了这么多意外？阿敏的死，阿挽的伤……我所有的错，都让我们俩人吃到了苦果。”

不知为何，他这么说着，初雪却想起何远衡的笑容来。她从未见过奚岑那般爽朗的笑，他即便是笑，也是带着些阴郁又带了点邪魅的。曾经初雪以为，她是喜欢奚岑的笑容的，可如今……却觉得何远衡那般的笑才是真的在笑。

将药膏收回袖中，初雪轻轻地摇了摇头：“从前我不明白，阿挽为什么那么喜欢她的新名字新身份。如今我明白了，我不是幽姬了，我只是沈初雪，是阿挽的姐姐，仅此而已。”

看到初雪眼中的解脱，奚岑怕极了。他总觉得初雪会忘记他们之间的一切，忘记那些过去，忘记他这个人。他紧紧地握住初雪的手臂，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幽姬，你当真对我……对我们那个孩子，再无半分留恋了吗？”

不提那个孩子还好，奚岑提起那个孩子，初雪的剑便又横到了他的脖子上。这一次，他并非毫发无伤，而初雪的语气也冷冽了起来：“奚岑，你没有资格提起那个孩子。”

当初阿敏死后，初雪发现自己已经怀了奚岑的孩子。可是阿敏的死让她愧疚难安，最后还是决定离开奚岑，回到乌合去。

就在她回去的路上，奚岑为了找到她，惊扰了卡苏伦。卡苏伦顺利地抓到了初雪，也知道了她怀孕的事情。强逼着她喝下一碗红花落了胎，而后以部下的性命相威胁于初雪，让初雪告诉奚岑是她自愿的。

后来奚岑知道了真相，却从未同初雪和那个未出生的孩子道过歉。也许到了如今，他都觉得是初雪太过任性导致的那个孩子丢了性命。

他们之间心照不宣地很久都未曾提起过这件事了，却没想到奚岑竟将它再度提起，让初雪对他更加失望：“奚岑，你回去吧。为了你，我失了妹妹，失了孩子失了一切，我不想再失去了。”

看着奚岑脖间流出的血，初雪颓然地将那把剑扔在了地上：“从前的一切已是过往，你和卡苏伦毁了我的上半生，我的下半生再也不想和你们任何一个人有任何一丝交集了。”

她的眼中盈满了泪水，却强忍着没有让它流出：“那个孩子……就让他随着我们的往事一起去了吧。我日后还会有孩子，可是那和你奚岑不会有半丝关系了。奚岑……你……放过我可好？”

放过她可好？奚岑不知道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那个时候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他也做好了要放弃一切带着幽姬远走高分的准备不是吗？她也答应了自己，会和自己一辈子的不是吗？

可还没等奚岑再说些什么，一只手已经重重地拍上了他的肩膀，而那只手的主人头一次这般严肃认真地威胁着一个人：“喂，沈姑娘让你走，你是听不懂吗？看你这模样不似大酉人，这里是京都，容得你在这里放肆？”

他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她和奚岑的对话他难道都听到了吗？初雪看着何远衡难得严肃的面容，突然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他听到了……会作何想法呢？也会同其他人一样，开始厌恶自己这般女子吧。

奚岑是堂堂一国的太子，哪里受过别人这般不客气的对待？他转过身，却被何远衡先发制人，将他的手脚全都束缚住，让他卡在那里动弹不得。

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初雪，何远衡的脸色却又变得晴朗无比：“沈小姐，我帮你把这个狂徒制服了！你说吧，要怎么处置他？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务必让他日后再也不能来打扰你！”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眼神里一丝杂质都没有？为什么他看着自己的眼中还带着爱慕和……怜惜？

见初雪久久都未曾说话，何远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想到奚岑是初雪曾爱的人，他又放开了奚岑，而后挠了挠头：“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抓着他？”

看着何远衡小心翼翼的模样，原本都要哭出来的初雪却突然笑了起来：“将他送走吧，若是他再回头，便抓去官府，说他是凉朝的太子，想来我们也能立下一大功劳呢！”

奚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初雪竟然会对他这般无情，他看了看傻兮兮看着初雪笑着的何远衡，又看了一眼如此释怀地莞尔一笑的初雪，只觉得心头堵得慌：“幽姬，你不愿同我回去，是因为他吗？”

他的嘴角抽了抽，而后似乎一副了然的模样，恶狠狠地看着初雪：“是因为这个男人吗？是因为你又找到了一个男人对吗？”

“哈哈！”他嘲弄地看着何远衡，而后拍了拍他的胸口，“兄弟，看来你还不知道吧？她不是你口中的什么沈小姐，她叫幽姬，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妾侍罢了！”

没有注意到何远衡紧紧捏着的拳和初雪难堪的神色，他勾上何远衡的肩，继续笑道：“她把乌合的那群王爷大臣都伺候了个遍，还曾经为我怀了一个孩子，这样的女人，你把持得住吗？”

他挑了挑眉，而后看着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初雪：“幽姬，我对你如何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不是吗？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可是如今，你若是要跟着这样一个连身份都没有的男人走，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这是初雪第一次见到奚岑这般嘴脸，她从前以为，奚岑只是脾气古怪了些，而如今，却是彻彻底底地对他绝望了。不过他说出这些也好，起码让何远衡对自己不要再有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