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莫良，我以为我用尽了几辈子的幸运。

在那个惊魂之夜之后，我伴着小姐终于等到了天亮。看着小姐向着王爷飞奔而去，那般温暖似乎驱散了我身上所有的寒意。

他就站在王爷的身边，冷着一张脸，却给我和半夏递来两间能遮蔽风寒的外衣。当我的手指轻触到他的掌心，只觉得那是我从来都未曾体会到的热度。而他亦转身离去，留给我一个冷冽的背影。

我从未喜欢过一个人，但我想，喜欢大约就是这种感觉了。在这般寒冷的冬日里，他的一抹背影就能让我感到莫名心安。披着的外衣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那是比任何阳光都还要温暖的温度。

他总是沉默着的，一直沉默着，就好像这世间并没有什么值得他评论一样。可是不知为何，我却知道，他是一个心中有见地的男人。

那一日，小姐跟随王爷上山，我便留在了府中。他来问我，在宫中可见过一个叫“青萍”的姑娘。看着他眼神里难得的暖意，我却感觉这初春的天儿是那么寒凉。

若是没错，他口中的那位“青萍”因为伺候不利，三年前就死在纯夫人的院儿里，后来被送去乱葬岗了。我记得，姑姑把我们所有人都带去乱葬岗，看着她的尸体被秃鹰野狗啃食，让我们以此为戒。

可是我怎敢告诉他？我怕看到他失望的模样，更怕看到他伤心，最怕看到他为其他女人而伤心。我想我有些明白，为何人人都道爱情是毫无道理的了。

“抱歉，宫中的宫女太多，我大约……从未见过青萍。”

我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心中果然是我所预想的微微钝痛。想来这个世道便是如此，若是实在活不下去，没有人会在意女儿到底有没有心上人，就将她送进宫去。

我以为他问过就会走，可他竟没有离去，而是站在我的面前，我似乎看到他脸上带着笑意，就像错觉一般：“青萍是我的妹妹，小时候家里穷，就被卖进宫里，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我想当时的我，脸上的惊喜和愉悦一定是尽显无疑的。我的心里不是没有负罪感，毕竟青萍是一条人命，而我却因为私心瞒住他。如今却又因为他的解释而开心，我想我是对不住青萍的。

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间，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那般大胆地拉住了他的手臂：“莫良……方才……我骗了你。青萍她……三年前就去了，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我感觉到他身体的微微颤栗，却不知要如何安慰他。想来乍然听到妹妹的死讯，任谁的心中都不会好过。而我的愧疚感也越来越深，我不知道这般告诉他，究竟是好是坏。

我以为他会怪我，起码会告诉我我不该骗他。可是他没有，他只是转过头，任由我抓住他的衣袖，而后勾了勾嘴角：“没有什么可抱歉的，苁蓉，谢谢你。”

他叫我苁蓉？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叫苁蓉？他说谢谢我？他竟然没有怪我？

如今想来，那时的我一定是傻极了的。我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不是幻觉的好看的笑容。我从没见过那个男子笑起来如他这般好看，即便是九五之尊的皇上，是威风凛凛的王爷，都没有这般好看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小姐和王爷是如何得知我的心思的。他们常常打趣我，让我时常有想往地洞里钻的冲动。莫良会不会觉得我是个不正经的姑娘，他会不会开始讨厌我呢？

我想找个机会同他解释，可是却在越州的边境陪着小姐被抓去了凉朝。其实只要能在小姐的身边，我便是死也是甘愿的。可是在被关进水牢的那一刻，我觉得我此生留下了遗憾。

并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还没有告诉莫良，我不是那般的姑娘。虽然我喜欢他，但是我不会用王爷和小姐来逼他。我恨我自己，恨我自己为何如此胆小懦弱，直到如今都没有告诉他。

我并没有想过，我和小姐还能有活着回到大酉的一天。所以再见莫良的时候，我真的成了“不顾廉耻”的姑娘，不过一眼，便扑进了他的怀中。

时至今日，我都觉得自己当初的作为大胆极了。 我以为只有小姐那般的人物才会奋不顾身地扑向自己所爱的人，却没想到情至深处，连我这样懦弱的人也可以做到。

在我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的那一刻，便安心了。一路以来，小姐的膝上，半夏的背叛，徒步的疲惫，那些所有让我应接不暇的意外似乎都成了往事的往事。

只要能留在这里，只要日日都能相见，我便不怕了。

那一日，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小姐口中的“冰山脸”，我心中的冷峻男人莫良竟然也会如此温暖。他没有如我预想当中的那般推开我，他竟也拥住我，轻轻地安抚着我的后背。

他的声音似六月暖阳，让人迷醉：“苁蓉，别怕，没事了。是我不好，我没有去救你，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

他的承诺似九月清风，让人难舍：“苁蓉，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我会好好保护你，我会用心待你。”

直到嫁给他的那一日，我都不知道我究竟是如何嫁给他的。他从未同我说过要我嫁给他的话，可他却日日都把他的衣衫交给我缝补。

记得小姐大婚的那一日，他将一枚玉佩塞在了我的手里：“苁蓉，为何你还没有给我绣荷包？我的荷包早就不中用了，若是你不给我绣，那我的钱就会漏光的，日后也养不起你了。”

这话是何意？当时的我未能领会，然而日后再想起来，却觉得那是何其珍贵又何其温暖的一句话。

直到小姐怀着世子的时候，她已经被王爷养的白白胖胖了。那一日她靠在贵妃榻上，吃着新鲜的水果，带着坏笑地问我：“苁蓉，小姐给你指一门亲事可好？王爷的副将秦守山年轻有为长得还不赖，我觉得可适合你了！”

什么？秦守山？可是小姐一直不都拿我和莫良开玩笑吗？我以为要指婚，也该是把我指给莫良啊！那秦守山虽好，到底笑起来也没莫良好看，武功还不如莫良高强！

“小姐，我……我不想嫁给秦守山……”这是我第一次违背小姐的命令，从宫中到宫外，跟在小姐的身边，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呢。可是我当真不能答应小姐，想来也是要辜负小姐的一番好心了。

我以为小姐会生气，可她竟没有。她仍是笑眯眯地看着我，而后笑得更狡黠了：“那你是想嫁给谁啊？我身边可留不住你了，你年龄也大了，别叫旁人说我这个王妃不懂的体恤下人，不给身边人谋出路，那我才冤枉呢！”

如今想来，小姐调笑的意味多重啊！可那是心心念念只有莫良的我，却就是没有听出来。要如何告诉小姐，我心里喜欢的人是莫良呢？明明她看出来了，要我如何开口呢？

“我……我想嫁给莫良！”

我只知道，说完这句话的我便跑走了。我才不要听小姐打趣我，更不要听他们一屋子人的调笑。虽然我出门就听到身后的哄堂大笑，便明白了小姐这是故意在整我，她明明就想好了要把我嫁给莫良。

我一直以为莫良是不在意的，大约王爷给他指了谁他都会娶。

可是在我怀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的时候，王妃告诉我，莫良端着他那张冰山脸，跟在王爷的身后苦苦求了好几日。而且还求到王妃那里，拿出了他这些年来攒下的所有家当要求娶我。

原来，在时光流转中，那般温暖的事情我竟不知道。

还好，我眼前的这个冰山脸的男人，悉心地为我和我们的孩子剥着荔枝皮的冰山脸男人，我没有错过。

苁蓉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