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从明儿起你就去新妃云妃娘娘的落芸殿伺候。伺候得好了，得了云妃娘娘的赏识那就是你的体面了。”

落芸殿？这宫中谁会不知道，最没有出路的就是落芸殿了呢？那新晋的云妃娘娘，说是位妃子，到底是皇上最厌恶的贺家的庶女。伺候一个不得宠的被打压的庶女，我想我今后的日子有得熬了。

跟着管事公公走了许久才走到落芸殿，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着实偏僻而又破旧的一所宫殿。听说这是皇上亲自安排的，连名字都是冲着那云妃娘娘来的，可见皇上究竟有多讨厌这位云妃娘娘。

果然，云妃娘娘不过刚进宫，就听说皇上在太后面前给了她好大一个没脸。我有种不好的感觉，也不知这云妃娘娘性情如何，会不会拿我们宫女撒气。不过想来就是位庶女，脾气性格也是好不到哪里去，今儿我总归要受顿皮肉苦了。

就像我想象中的模样差不多，这位云妃娘娘浓妆艳抹，长得也不算好看，带来的嫁妆饶是我这般的宫女都觉得看不过眼，看起来就是个不受宠的庶女模样。

可是……为什么我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和她的模样格格不入的地方呢？她身边的那个贴身婢女提醒她落芸殿的名字的时候，我以为她会发火，可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无妨”。

我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主子娘娘，明明是妃位，用着连贵人都不如的份例，住着里祗龙殿最远的旧殿，却好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没有抱怨没有生气，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而最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选择贴身宫女的这件事，她竟然让我和兰花猜拳决定。哪有主子进宫的头一件事不是敲打宫人的，可她偏偏似乎根本不在意一般，难道她真的像传言那样，是个不中用的贺家捡回来的二小姐？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其实当她问起我叫什么名字的时候，我是害怕她的。她的身上有一种我所惧怕的气息，她的随意和不在乎让我对她实在捉摸不透。

后来我问和顺公公，苁蓉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公公告诉我是一味中药的名字。公公眼中的赞赏是我看不懂的，他说：“没想到这个主子娘娘不仅是个有心性的，还是有文化的。”

我相信和顺公公所说，也突然觉得生活似乎有了希望。从前只以为，这座落芸殿终究会成为活死人墓一般的存在，可看着这位云妃娘娘的随意和轻松，我似乎也被她所感染了。

原是知道皇上讨厌云妃娘娘的，可却没曾想过娘娘在入宫的第二日就会被皇上罚跪在太后的殿前。皇上从来没有对哪个妃嫔这般过，我开始为娘娘的未来而感到担忧。

也不知怎地，我以为我这被宫中的阴谋暗害早就该练成铁石心肠的心竟然开始为这位才见了一面儿的云妃娘娘担忧了起来。尤其是在她让我起身不必陪着她罚跪的那一瞬间，我眼中的泪水是真心的。

我知道，便是为着这一日的不跪之恩，我荷花此生也甘愿为“苁蓉”，便是为着娘娘赴汤蹈火又有何难呢？

可是我能感觉到，跟着娘娘一同进宫的半夏对我十分不喜欢。也不知是因为我抢了她在娘娘面前的风头还是另有原因，她总是时不时地找我的麻烦。我想，她跟在娘娘身边十几年，娘娘怕是总有一日会因为她而舍弃我。

当奚沅公主找上我的时候，我知道我等不到被娘娘舍弃了。板子毫不留情地落在我的背上，视线模糊中我看到她的笑容是那么令人憎恶。不就是我家娘娘的琴技比她好吗？她就偏偏要要了我的命不可吗？

我以为我会就这么死去，可醒来时清晰地看见我的屋顶让我知道，我朦胧间看到的娘娘向我冲过来拦住即将打下来的板子并不是我在做梦。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怎么会遇见这样好的主子？

看到娘娘手上包着的厚厚的纱布，我只觉得心头又酸楚又愧疚。可是娘娘仿佛完全不在意一般，还催促我回去养伤。

我曾想过，娘娘这般作为也许是为了拉拢我，毕竟在她的身边需要更多衷心的人。可是穗草的事情过后，我全心全意地相信娘娘，相信她只是因为对我们的怜惜。

穗草是一根沾了鲜血的钉子，在那样的时候，谁碰就是在触霉头。可是娘娘没有丝毫犹豫地就把穗草留在了身边，穗草不止一次地告诉我，娘娘是她从没见过的活菩萨。

在宫中十几年了，哪位主子不是把宫人的命当做草芥？想推出去就推出去，想打杀就打杀了。可是我眼前的这个人，她把我们所有人都当做一个人来看，她让我知道我的命也是命！

从和公公那里，我知道娘娘不仅把我们当做人看，她还教训了半夏。从那以后，半夏对我的态度也不一样了，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遇到这样的主子，只要有娘娘在的地方，好像就是我的家一般让我安心。

跟在娘娘身边久了，越发觉得娘娘不是一般的人。她虽然同皇后娘娘情如姐妹，可是却对皇上丝毫都不上心。就连我都能感觉到皇上对娘娘越来越不一般的感情，娘娘却似乎一点都未曾察觉一般，仍旧躲着皇上。

直到我见到娘娘酒醉，她拉住了四王爷的衣袖，喊着四王爷“大哥哥”。娘娘是醉了，可是我却能从娘娘的醉话里听到不一样的感情，好似四王爷是她寻了许久的一个人。

若是换做别人，我一定觉得宫妃这般作为实在太不检点。可我是第一次见到娘娘如此悲恸，仿佛她眼前的那个人才是她的世界，只要她一放手，整个世界都会崩塌。

我知道，娘娘不是不检点，她是心中有着太多的苦楚。她这般才情卓越的女子，如今却天天要以浓妆示人。连我，都替她感到惋惜。她会笑，可我从来没有在她的笑容里看到过真情。

突然间，我很想知道娘娘的故事，想知道娘娘的从前究竟发生过什么。我也希望四王爷能停下来，停下来告诉娘娘他就是娘娘的大哥哥，告诉娘娘他会保护娘娘。

可那一夜过后，四王爷仍旧是四王爷，而娘娘也还是那个眼中没有笑意的云妃娘娘。

隐隐约约的从和顺公公和娘娘与皇后娘娘的谈话中，我似乎明白了娘娘究竟发生过什么。她是不属于这座皇宫的，她心心念念都想要回到岷州，回到那个她的母亲所在的地方。

从前只以为，不过是妄想罢了。直到娘娘再一次在那条小路上嚎啕大哭，没有人比我更加心疼娘娘了。是要怎样的痛苦才能让娘娘这个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人摔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呢？

她抓着乌合幽姬无人的手，口口声声地喊着她“姐姐”。而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幽姬夫人居然真的是娘娘的姐姐。我能体会到娘娘的感受，在以为身边已经没有了家人之后，突然发现爱自己的姐姐还活着，那是怎样的欣喜？

到了真正跟着娘娘出宫的那一天，我的心里都不曾有过丝毫的疑惑和退缩。在旁人看来，这般作为实在是太大胆太疯狂了，可是不知为何，我就觉得娘娘会这般做是理所应当的。

所以当宫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穗草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娘娘出宫，我丝毫都没有意外。若换做是我，我大概也会如此。我们的命，不都是娘娘给的吗？

我从没有出过宫，也从不知道宫外的世界是这般精彩纷呈。就连一向稳重的和公公也跟着我疯闹嬉笑，而娘娘看着我们就像在看她的弟弟妹妹一般，任由我们自由地恣意奔跑。

是娘娘带我认识到，原来宫外的世界竟然这么大。也是娘娘带我吃了真正的第一顿年夜饭，那是就连我的血脉亲人都不曾给过我的温暖。我知道，为了娘娘，我可以做任何事。

所以到了后来，和公公引开追兵的时候，我虽哭了，在心里却是敬佩他的。我没有做的事情，穗草和和公公都替我做了。那么日后，我一定会替他们，好好照顾娘娘。

跟在娘娘的身边，我才知道什么是家，什么是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