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两天未曾进食的朱林和夏侯云站在香气四溢的陵州老字号烤鸭铺子分号前面，两眼发绿死死的盯着那一只只色泽金黄还在滴油的烤鸭拼命的狂咽口水。

夏侯云道：师父，这烤鸭怎么这么香，我总觉得它在朝我挥翅膀！

朱林道：广陵的烤鸭乃是天下闻名的一绝，看这色泽闻这香气，要是再配上薄薄的面饼加以香酱小葱那简直是神仙的生活，要是能吃上一只烤鸭，再配一碗烧刀子那可真是不枉此生！说着顺带着又咽了一大口口水。

夏侯云看着口水流到胸襟上的朱林，突然感到一阵心酸，要不是自己，师父也不会落得如此田地，再没有肉食，他怕这个被自己视若神人的师父会熬不过这个月，当下立即道：师父，你能不能先去前面等我？

朱林疑惑道：为何？

夏侯云道：师父，我看看能不能求来一只鸭子，您好得也是有身份的人，要是江湖上传出您在这乞讨鸭子，那当徒弟的多没面子！

朱林一听道：那有什么，师父年轻的时候还要过饭那！不碍事不碍事！你以后还要行走江湖，让为师来！

当下正要开口，却不想烤鸭摊子的主人听到二人对话又看了看二人的破烂衣衫，怒骂道：你们两个臭乞丐，不买鸭子别耽误老子做生意，赶快滚，不滚我打死你们！

朱林本来想死皮赖脸的再继续去求摊主，却被夏侯云硬是推走，直到把朱林推到看不见烤鸭铺子的地方，夏侯云道：师父，你往前再走走，边走边等我啊！

朱林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应声答道：好，我往前走走，你赶紧过来啊，人家不给就算了，咱还不稀罕吃那！但肚子里咕噜噜的声音毫无保留的出卖了朱林现在的处境，朱林尴尬的一笑，蹒跚迈步前去。

夏侯云返回烤鸭摊前面，用力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污迹尽量做出一个和善的微笑，笑着对摊主说道：掌柜的，祝您早日发大财，财源滚滚来，天天枕着银子睡，天下财宝入怀来，您赏个烤鸭呗！

那摊主讥笑道：你们两个臭乞丐，别站在我摊子前面妨碍我做生意，我就算给狗也不会给你们！

正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摊主手里拿着有些发霉的半只烤鸭，竟然也不肯施舍给夏侯云，反而顺手丢给了一旁的大狗。

夏侯云见状毫不犹豫一脚踢在叼着半只鸭子的狗身上，从狗嘴里硬生生的抢过半只鸭子就往怀里揣同时转头就要跑。

却不想大狗被抢了到嘴的肉顿时发疯，一个猛扑死死的咬住夏侯云的腿不放，摊主也趁势拎起一根棒子迎头就打。

两天没吃饭的夏侯云被一棍子打倒在地，大狗趁势一张嘴叼住夏侯云还没完全放进怀里的鸭子就要往外扯。

但夏侯云哪里肯让？死死的抓住烤鸭不肯松手，摊主见状照着夏侯云的脑袋就连打了几棍子，但夏侯云置之不理依旧跟狗争抢不休。

摊主看着一旁看热闹的人群对着夏侯云笑道：还有跟狗抢食的，有人不做你做狗，你是人是狗？

夏侯云终于奋力抢过被狗撕下去一大块肉的半只鸭子道：只要你肯给我鸭子，让我做什么都行！

摊主讥笑着拉开还在撕咬夏侯云的大狗问道：做什么都行？

夏侯云答道：做什么都行。

摊主冷笑道：你那么喜欢跟狗抢食，你就给我跪在地上学狗叫，再去狗饭盆里把狗食都吃了我就再给你只鸭子！

士可杀，不可辱，面对羞辱，夏侯云想到的不是怒而杀人，却是朱林日见单薄的身形。

当下不假思索的四肢着地，跪在地上“汪汪汪”的就学了十几声狗叫，随即风卷残云般把狗饭盆里狗吃剩下的狗食一股脑吃的丁点不剩。

趁着老板惊讶的功夫，夏侯云一个窜步上前从烤鸭架子上一把抓起一只烤鸭就往外跑，却不想店里早已守着的几个伙计手持短棍围住夏侯云迎头就打。

夏侯云一只手抱着鸭子一只手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哀嚎道：这是我的，你答应给我的！

一旁伙计哪管这些？当下只顾着往死里打，夏侯云被打的头破血流依旧不肯松手，就在这时一个单薄的身影猛地扑在夏侯云身上死死的护住夏侯云。

夏侯云用力擦了擦被血迷了的双眼赫然发现替自己挡住棍棒的瘦弱身躯竟然是自己的师父！

他听着一声声棍棒敲在师父嶙峋脊背上的声音仿佛下下都敲在夏侯云心里，此时的夏侯云心中，朱林是用自己那带着重伤的瘦弱身躯为夏侯云硬是撑起了保护他的一片天！

夏侯云看着被打的嘴角流血却仍然对自己露出笑容的朱林，一股滔天怒火悠然而生瞬间就要拔出右手的匕首，而朱林却突然用手死死的按住了他笑着对他摇摇头。

再久的磨难，终有尽头，终于，四周的人群开始面露不忍，摊主也只好悻悻罢手，说了句滚蛋，算是承认了这一只半鸭子的归属。

夏侯云一瘸一拐的走到摊主脚边捡起那沾满尘土的鸭子，随后转身默默的背起朱林踉跄着向县外走去，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下，师徒二人的身影被拉的好长，好长...。

对于这对师徒来说，磨难似乎总是短暂的，此时的二人正坐在篝火前兴致勃勃的啃着刚被篝火加热过的烤鸭，

夏侯云边啃边模糊不清的说道：师父，你看这皮都在滴油那！师父你看这肉真香！师父，等回锦衣卫了我天天拿烤鸭孝敬您！

朱林也笑着说道：嗯嗯，乖徒弟，师父等着！你可别忘了，以后每天来一只烤鸭，对了，还要再来一坛烧刀子！

夏侯云笑着道：师父您瞧好吧！

朱林吃着吃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看向夏侯云道：我曾经也有个儿子。

狼吐虎咽的夏侯云一愣随后看向朱林，朱林继续说道：其实算算应该跟你差不多大了，只是在当年那场锦衣浩劫中在神武帝都被遗失了。

那时我还只是个校尉，我也曾经带着几个兄弟偷偷回去找，但是兄弟全都折损了不说孩子也没找到。

直到前些年我也有继续在找他，只是一直都找不到，也不知他现在是生是死，过的好不好。说来惭愧，我一个做父亲的，连自己孩子都保护不好，说着说着朱林的眼睛仿佛有点红。

此时的朱林不再像冷血狠辣的锦衣卫佥事，不再像武功高绝宛如仙人的高手，更像是一个思念儿子的年迈父亲，夏侯云看着朱林道：那您想他吗？

朱林笑道：想，做梦都想，尤其是这段时间，越来越想了，哪怕能知道他过的好不好，我也就放心了，可能人年纪大了吧，开始多愁上感了。说罢朱林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要将烦恼摇出脑袋一样。

夏侯云忙道：师父不老！师父一定会找到了他的！等徒弟出去闯荡江湖了，我也去帮您找，您放心，早晚有一天会找到的。

朱林苦笑了几下算是回应，师徒二人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再次启程。

朱林开始越发虚弱，果然如同他所说，他的双脚开始瘫痪，不能走路只能靠夏侯云背着，五天之后，双手也已经抬不起来，吃饭拉屎都要夏侯云帮忙，又过了五天之后，朱林就只有头能正常运动了。

最近夏侯云总是被朱林吓个半死，因为朱林经常坐着坐着突然间一声不响的低下头，说话说着说着也一声不响的低下头，每次都在夏侯云快要痛哭流涕的时候他又把头抬起来，笑着对夏侯云说：徒弟，师父逗你的！ 偏偏每次夏侯云都能被他骗到，朱林仿佛依旧乐此不疲，终于，夏侯云已经不敢留下朱林独自去找食物，只能把朱林走到哪背到那。

仿佛沙漠里见了绿洲，走了这么久终于有了盼头，只要过了泛黄平原的陵州就能到达燕京，在燕京以里就是锦衣卫安身的落枫谷。

夏侯云也曾问过师父为何不找同门接应或者亮出身份让别人卖个面子帮忙送到锦衣卫，朱林也长叹当下锦衣卫已不复当年，只能龟缩在落枫谷，落枫谷之外根本没有人手触及。

再者一个武功尽失的锦衣卫亮出身份就等于在招呼别人来砍，好在落枫谷已经不远，到了落枫谷朱林就有了保命的希望，夏侯云想想就感觉身上又充满了劲，不由的连脚步都快了三分。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仿佛除了草就是草，这鬼地方的小溪里也是连半条鱼影子都没有夏侯云实在不懂生活在这的人是怎么过活的，师徒二人又一天没找到饭吃，夏侯云只能用泥巴烧了个泥碗给朱林盛溪水以喝水止饿。

“徒弟，你过来！”

还在对着小溪努力奢望能找到几条小鱼的夏侯云闻言赶紧跑到朱林身旁看着朱林，朱林今天仿佛气色不错，脸色也开始出现一丝血色，眼看着就要到燕京了，夏侯云心中坚信朱林一定可以挺到回锦衣卫疗伤。

朱林开口道：“你个傻小子不知节省，师父怀里还给你留了一条鸭腿，你赶紧拿出来吃了吧。”

夏侯云心中一阵悸动，从朱林衣衫里拿出已经发霉的鸭腿，撕掉发霉那几块地方的鸭皮放进嘴里猛嚼，接着把肉递给朱林道：师父，我不饿，你吃！

朱林摇摇头，夏侯云把鸭腿放到朱林嘴边，朱林却一个劲的摇头避开道：师父不饿，你赶紧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背师父不是，师父还指着你那！

夏侯云不肯独食，朱林也死也不肯开口吃肉，夏侯云心念一转，去拿溪水边的泥巴捏了一个小泥锅，生起篝火将泥锅烤硬再向里面装满水，准备将鸭腿煮汤。

朱林突然开口道：徒弟，师父舍不得你啊！

夏侯云吓得手一抖差点把锅挑翻，一脸沉痛的看着朱林。

朱林哈哈大笑道：我逗你的！

夏侯云对朱林仿佛从来都不知道气恼二字，转过头嘿嘿傻笑继续看着泥锅烧水。

朱林道：徒弟，师父要死了，不要用草席包，草席还要买，咱也没钱，也不用立碑，你就直接把师父就地埋了就行。

你也不用带着个尸体去锦衣卫了，你自己去锦衣卫报出师父名号，再把师父教你的那句话直接说给佥事黄埔遥，他就会收你入门代为师授徒。

夏侯云憨笑道：咱们眼见着过了陵州就到燕京了，可别说这晦气话，除了您，我这辈子再也不拜别人为师了！

再说，师父，就算您真死了，您也别想着入土为安了，我就算爬也要把你带回锦衣卫，草席什么的简直对不起您的身份，说啥也要给您整个金丝楠木白玉铺地外镶金边的上等棺材才配的上您不是？

朱林突然一脸阴沉道：徒弟，记得给棺材留几个洞。

夏侯云不解道：为啥啊师父？

朱林憋了半天突然道：我怕里面太闷再给我憋醒...。

夏侯云顿时一阵恶寒身上寒毛尽数立起颤声道：师父你可别吓我！大白天的夏侯云突然感觉背后阵阵发冷。

朱林大笑道：我逗你的，哈哈，还有，记得师父的话，遇事多笑笑，就算我真死了，你也别难过，笑笑就过去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要是真弄棺材，你一定要记得，千万要记得要给师父留洞啊！说罢如同以往每次一样，再次沉沉的低下头。

夏侯云笑道：师父，你别逗我了啊，赶紧抬头，徒弟等下给你煮鸭腿汤吃。

说话间看朱林没有反应，夏侯云笑道，师父，我都饿的没力气了，你赶紧抬头啊！要不等下徒弟给你找找红薯烤红薯吃？你不是最爱吃徒弟做的烤鸭味的烤红薯吗？

见朱林依旧没反应，夏侯云边笑着边走到朱林身边用手去轻推朱林，却不想朱林仿佛没了提线的木偶一般，顺着夏侯云的推力猛地向后仰躺过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夏侯云心中一惊，颤着手伸手一探，气息全无！

白云之下，黄土之上，广阔的平原上一眼望去空无一物，只留下大脑一片空白的夏侯云独自站在冷风之中感受这晴天霹雳般的事实。

十月的冷风毫无阻碍的吹透朱林破烂的衣衫，仅仅可以敷体的衣衫在风中摇摆赫赫作响，夏侯云抬起头看着天，泪水不停的在眼中打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无谓生离死别，我终不离不弃，夏侯云撕下一块破烂衣袖将鸭腿包好郑重的放入怀中，一脚踢翻泥锅，望了一眼朱林说的落枫谷的方向，背起已经断气的朱林，轻声道：师父，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