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里的九归在书房外一阵踌躇，今早小姐刚回府便出门应太子的邀，而后宫里七殿下派人来请小姐进宫看戏，再后来小姐刚过午时便回了府。只是这次回府是的神情较之早上回来时，可是天地之别了，那一脸的森寒叫人不敢靠近。他眼瞧着小姐只字未说，便进了书房，门扉紧闭。

九归在门口又思揣一番，还是犹疑该不该敲门问问，最后仍是放弃的离开。

书房中的温莫什么也没干，只是静静地坐在书案前，案上一片干净，宣纸未铺，笔不沾墨。她坐着的样子，像一尊静止的石像，只有脸上的愤愤叫人看出些人气。

她自然还在生气，费尽千辛万苦，只为确保孜初身处安全。可是最后竟是颜孜初自己将自己放于危险之中，她的气好似空穴来风，却又势如洪流。

待温莫还未抚顺自己怒火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去又归返的九归，他说：“小姐，千余人先生来向你辞行。”

温莫这时才想起，回都之后一直忙着宫中之事，柳妃之事，竟忘了府中仍有一位贵客。她暗自责怪自己的疏忽，然后起身迎向门去。

门扉推开，九归将千余人领进书房，便就退下了，走前看一眼温莫的脸色，似已恢复往日的平静温雅，才稍稍放了心。

“先生请坐。”温莫笑着引千余人入座，又为其倒满一盏清茶，而后自己于其旁侧坐下，又温尔开口：“是温莫有失待客之道，这么多时日也为进地主之谊。温莫在这里，给先生赔不是。”温莫一拱手，致歉。

“郡主客气了，余人一介布衣又身为医者，来颜都本是看病救人，怎有劳郡主费心招待。只是余人学艺不精，不能为七殿下根除身上顽疾，有负郡主所托。”千余人拱手回礼，脸上略带遗憾之色。

“先生不必介怀，孜初的病累于未出世之时。先生无能为力，也因时日太久了。”温莫神色略显忧郁，而后想起千余人是来辞行，又正色说道：“方才听九叔说先生要辞行，不知先生是否有何急事，急着离开？”

“没什么，只是余人闲野之人，不惯在一地久居，眼下也没有什么地方能再帮到郡主，便想着去别处走走。”千余人一笑，略黑的脸颊上扬起一笑，初夏之日阳，微暖不灼热。

“如此，温莫送先生一程。”温莫起身作揖，笑容和煦，谦逊有礼。

“有劳郡主。”千余人亦起身还礼。

颜都城门处，城卫森严，朝市井街道一路望去，两匹良驹缓缓行来，领头的一人遥遥见着刚想拦下盘问，却被身旁一个眼尖的拦住。悄声在他耳畔说道：“战寞郡主，你也敢拦，不要命不是？”

“战寞郡主分明是女子，怎会是两个男子。”

“说你猪脑子，战寞郡主常年军中，身着男装怎就奇怪了？”

“那你怎知是战寞郡主？”那人似还不服。

另一人拍一下他后脑勺，又说：“那日郡主回都，是我当值，你忘了？”

两人话还未说完，那两匹良驹便载着千余人与温莫走到了城门前。千余人于马上拱手朝温莫一施礼，而后说：“郡主，别过。”

“先生一路安好，若有何难处大可致信颜都温府或者望禹城内，温莫得知必定助先生。”温莫也于马上还礼。

未等温莫开口朝城卫嘱咐，那方才悄悄私语的两人便机灵地去放开围栅。温莫瞧见了，也只多看了那二人一眼，没多询问。

朝着敞开城门，千余人策马而去。温莫在原地望着，直到瞧不见千余人的身影，她才转着缰绳，原路回了温府。

颜都城外，郊野之畔，一座草庐凉亭里，站着一位姑娘，身姿柔絮，鹅黄色衣裙，裙角轻轻荡在秋风里，娇柔了一片枯草。她步摇发髻微坠，神色淡淡忧愁地望着颜都方向，像是等着什么人。终于，一骑轻尘扬起，良驹嗒嗒驰来，于草庐凉亭前数步停下。

马上下来一人，肤色微黑，将马背上的药箱拿下挂在肩上，脸上笑意温暖，朝着亭中人走去。

“絮意，等久了吧，天气凉，你怎么穿的这么单薄。”千余人上前执起鹅黄衣裳女子的素手，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而语中担忧爱护。

那名叫絮意的女子，双眸微湿，朝前一步，投进了千余人怀中，说话声音如黄鹂，清丽悦耳，她说：“絮意不冷，是余人大哥为絮意委屈了。”

“你说什么呢？我怎就委屈了？”千余人好笑，揽住絮意，柔柔地轻拍她的背，以示安抚。

“余人大哥为了絮意，刻意欺瞒他人。絮意，絮意觉得对不住余人大哥。”絮意抬起头来，看着千余人的眼中泪意潸潸。

“没事的，这也不算骗人，你别放在心上。何况，我也帮郡主去骗了更多的人，也算是两不相欠了。”千余人为絮意抚平眉心之结，而后又为她捋顺鬓角散发。

“嗯，余人大哥，我们之后去哪里？”听完千余人的话，絮意稍作安心，垂头又投入了他的怀中。

“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不如先去江南如何？都说那里山水如画，最是秀丽。”

“好，絮意听余人大哥的。”

那日刚到颜都，温莫进宫，千余人客留温府。是夜里，温莫未回之时，一人携阵阵浓郁脂粉香气入了千余人的客房之中。

还未等千余人惊恐询问，那人便娇笑一声，启唇如戏子曲调，绕梁悦耳，他说：“千大夫为人医者，勘透生死，却是看不透情之一字呢。”

“你是何人？竟敢闯温府。”千余人那时有些羞蛮，只因第一句话便叫人说去了软处。

“我不仅敢闯温府，还敢闯皇宫大院呢。我是何人要什么紧？要紧的是我能帮千大夫你与爱人，双宿双飞。”那人隐在暗处，接着淡淡的月华，千余人未能将之瞧的仔细。只能隐隐看见那人脸上细腻的脂粉眉黛，似乎甚是妖娆的妆容，却竟画在了一个男人身上，如同戏子。

“我为何信你？”

“你也无需信我啊，只不过希望千大夫帮个小小的忙罢了。”那人笑一声，如同花妖勾人，而后又说：“明日战寞郡主必会带你去为一人瞧诊，不管那人是否中毒，你只需告诉郡主那人中了，中的芊茴，七日不醒，七日后自然苏醒。”

“你真能……”千余人犹疑，似在考虑，却已动摇。

“千大夫放心，一个隶属百鸟巢的姑娘而已，我还是办得到的。”那人说完便停住了，似在等千余人决断。

一室静谧，只有那人身上的脂粉香郁浮动，搅扰安宁神思。

“好，我答应你。”

百鸟巢是颜都最大最好的妓馆，据说掌事的黑白两道通吃，于朝中亦有靠山。便是因为这样，入了百鸟巢的姑娘比之入了宫的婢子还要难以脱身。千余人心中的那人，便是百鸟巢中人，他有心赎娶，却力不从心。

如今，他或许可以相信这人，能为自己赎出絮意。

“事成后，我会让絮意姑娘在城外郊野的草庐凉亭，等候千大夫，在下告辞。”那人水袖微举，似作揖姿态，这轻微的一动，叫香郁浮来，竟比青楼柳巷里的千花百卉还要浓重。

待千余人从浓香中回过神了时，那人早已不见了身影。他暗揣此人好厉害的身手，来无影去无踪。却又是片刻，屋内浮香极快的消弭，千余人又是一惊，他竟想不出又何种香能浓郁若此，又消散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