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莫在颜孜初的寝宫中一直待到将近午时，她才步出安泰殿朝着天寿宫行去。

她身旁跟着的人是已将千余人送回温府后又折返的蜚语。蜚语一身粉色宫装，笑容甜美，真真如同十六七岁的少女，一派不喑世事的天真模样。

“先生怎么说？”一边稳步向前，温莫一边问道，口中的声音细小难以听清。

“先生说殿下所中的毒名为芊茴，这种毒不会导致人丧命，只是会让人陷入噩梦中，七日不醒，七日后便会自然醒来。”

在今早进入皇宫之前，温莫便在马车中嘱托千余人为颜孜初诊完脉后，不管是怎样的毒，都要说成极为凶险的剧毒。当时千余人不明所以，温莫却也只说这是为了七殿下的安危考虑，于是千余人未再多问，就有了今早把脉后那一屋的可怕气氛。

“派去尚书府的人可有何发现？”温莫凝眉接着问道。

“暂无。”

“叫影子时刻注意今后府中的消息，我今后都会呆在宫中，不会回府。还有尚书府那里也抓紧，越快越好。”

“是。”

再行了一段的路，二人到了天寿宫，温莫收起一身的凛冽，一舒眉心，三月春花的笑靥浮现唇边。当太监通报后，温莫莲步进了天寿宫时看到的是皇太后假眠的躺在贵妃椅上，对于太监的通报充耳不闻，对于温莫的近身闭目不见。

“郡主。”一旁的蜚语无措，疑惑地看向温莫，却被温莫一个手势打断，不再敢出声。而后又见温莫一抬宽袖，一宫的婢子连带着蜚语便退出了寝宫。

温莫端坐皇太后一旁的凳子上，浅笑不语，好半响寝宫里没有一丝声音。

那贵妃椅上卧躺的太后老目微睁，好奇为何没有一点声响，自己对这个外孙女置之不理，总是该有人提醒自己才是。却通过那眼帘开启的一条细缝，看见温莫淡笑的看着自己，平静又温和，端坐的姿态淑静良善。这情景如同自己是那胡闹的孩童，这外孙女则是像是看着晚辈胡闹的长辈。

皇太后一阵气闷，本就是因恼怒温莫进宫第一件事是去见皇帝，而后又是去孜初那忙活一夜，大早的进了宫也是先去孜初那，最后才想到来自己这里。自己心中对外孙女的思思念念与她那淡漠平静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不由的便想要冷冷她。

“哼。”皇太后重重地一声，而后侧过身子，背对着温莫。

“皇祖母醒了？莫儿刚刚才叫这一宫的婢子退下，不要搅扰了皇祖母安睡。”温莫声音柔软，如同清风拂过棉絮，叫人不由的心化作流水，云凝作软绵。

皇太后仍旧不答一句，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温莫的说话。

“皇祖母既然醒了，便让莫儿陪皇祖母用膳可好？莫儿边疆多年清汤素食，倒是很怀念皇祖母宫中的珍馐呢。”温莫声音再柔一分，似能从中掐出水露来。

皇太后听温莫这么一说，心像是被人不轻的掐了一下，不觉又开始心疼自己这唯一的外孙女在战场上受的苦来。紧闭的老目湿润，压了压嗓音说道：“你啊，就会掐着皇祖母的心说话。”

温莫笑笑，然后伸手扶起要起身的皇太后，一边又柔声地说着：“莫儿哪敢啊。莫儿在望禹便时常念着皇祖母，昨日向皇帝舅舅禀报完南疆的事便已经甚晚，莫儿虽想念皇祖母却担心打搅了皇祖母休息。今早进宫叫人将孜初的伤势看过，又想立即到皇祖母这来。可抬起了步子，却又近乡情怯了，这到了午时才忍也忍不住不管其他的直奔皇祖母这儿来。”

温莫话中带着寂寥，那最为亲密的人，那最是疼爱自己的人，许久未相见，忽然的面对，叫满心的思念顿生怯懦。这是因太深太多的感情忽然有了宣泄的口子，害怕它汹涌而出崩溃了原本的冷静自持。

皇太后心中明白，她又何尝不是因为太过思念自己这个外孙女才会在一开始假眠不理不睬呢。她慈爱地拍拍扶在自己手臂上的手，那双手不细滑，有着许多细小的伤口，常年的军中生活，让那双手也染上健康的浅麦色。皇太后心中又是一阵心疼，轻叹一口气。

“既然这么想念皇祖母，这几日便在宫中住下吧，暂时别回去了，皇祖母也好多看看你。”皇太后被温莫扶着坐下，一双沧桑的老目看着温莫，柔润慈爱一片。

她怎会不知自己这个外孙女的心思，想自己是一回事，来这天寿宫的同时也是为了有正当的名目留在宫中，好就近照料孜初那小子。说到底温莫仍旧姓温，就算是被封战寞郡主，无缘故的久留宫中也是不妥的，而最佳的方法当然是让皇太后出口留下。

“多谢皇祖母。”温莫感激地一笑，对这个从小便将自己当作亲孙女疼爱的皇祖母，心中的感念盘固在最深的地方。

秋意浓，百花残。

这句话到来南疆雄伟庞大的天府中竟违反自然地不再成立，那秋意是愈浓了，可这百花竟开的愈来愈盛，似有血照残阳之态。

红花儿混入这天府中不少也有尽一月了，可是她见到的人，竟一个手就能数出来。那第一日见到的不男不女的总管，此后再未见过。那每日给自己送饭，却每每回想不起模样，如同鬼魅的黑衣女子。一次打算偷溜出这了无人烟的小地方去其他院落看看时，阻下自己的冷脸冷音看不见容颜的白衣男子。

统共这三人，红花儿每每细想都觉得自己必定是被发现，然后被软禁在了这里，但是却很好奇怎么就没有人来审问自己。

怀着这样的好奇，红花儿日子过的闲适又无趣，每日除了吃喝睡以及打扫北苑后池，便再无其他。若说有什么发现，也就是这后池竟是一处温泉。还有就是自己总觉得有一双幽静鬼魅的眼睛时常盯着自己。

可每当自己回头望去的时候，身后总是空无一人。长此以往，红花儿怀疑自己都要被搅扰地神志不清了。

冷月时分，幽暗大殿里，琉璃灯盏浅明。

乌发散落的人，身姿颀长，坐在一繁复雕文的古木宽椅上。他奇长的手指捻起一缕黑发，随意地于指尖玩弄。脸庞藏于幽明之后，透着暧昧不清的惑姿，苍白手指现于光明处，突兀又骇人。似身在黄泉冥殿的地狱修罗，莅临凡间，叫人周身奇寒。

下方屈膝半跪一人，黑衣黑发，是名女子，只听她说：“暗主处一切顺利，想必不日便可行动。”

“嗯。”这一声绮丽幽扬，似有古老摄魂招魄曲调浅淡响起，于空中悬荡，久久不散。

那女子低着头的目光微一辗转，复又起声，声带犹豫，似经过千百思量，她说：“不知祭祀将那名女子留在北苑有何用意？”

座上的人白骨苍冷的手指停下，暗处的幽眸停在女子跪地的身上，薄唇似微勾，一瞬间，鬼风掀起，乌云遮蔽住冷月，一切陷入漆黑深谷。

“你在问话于我？”那声音森冷腥甜，如同鲜血在唇，浅伸红舌便卷进一抹活人幽魂。

“属下不敢。”黑衣女子冷汗已冒于额头，四肢僵冷如同冰封，深深藏着一口气不敢吐出，害怕瘫软于地。

“下去吧。”男子未想再说，起身朝着窗前走去，步履间衣摆未动，像是鬼魂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