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安泰殿出一路行去落凤苑，也未费多少时辰。

这一宫四周的落叶无人清扫，许多已腐败成烂泥，红花在杂草间生起，倒是没了娇羞多了野性。那些寝殿都是些年久失修的样子，不见皇宫应有的繁华，颓败残破的颜色尽显。那踏上去的青石台阶下方角落，青苔大片覆盖，有着鸠占鹊巢，成为这一地主人的味道。

轻诺在颜孜初身后眼睛左右飘飘，壮了壮胆子才提声说道：“殿下，不知我们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

总不会是来探望什么故人才是，听流言姐姐说七殿下生母丽贵妃早亡于殿下三岁时，殿下此后一直养在太后身边，到了十一岁才重新回到生母的寝宫安泰殿。而安泰殿原本并不叫安泰殿，只因七殿下出生便是个弱身子，丽贵妃为了殿下的身子，便央求陛下为自己寝宫改名为安泰殿，取意安乐康泰。

“自然是有好玩的事，你进去便知道了。”颜孜初笑说，一脸的兴奋，嘴角弧度收都收不回。

当那扇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看见里面各种声音交杂，一圈一圈围着的人时，轻诺才算是明白了殿下的好玩的事是什么事，赌博！

“开开开！”

“啄它啄它！”

“扑啊扑啊，咬啊咬啊！”

尖细的声音和粗犷的声音糅杂，骰子骨碌骨碌的声音，公鸡咯咯的声音，蟋蟀扑跳的声音，揉做一团却振奋人心，站在轻诺身旁的颜孜初双手搓了搓，笑得饥渴的样子像是许久未吃上饭的饿汉。

轻诺搓搓自己的小鼻子，表情缺缺，显然没有多大兴致。只是有些好奇，殿下一届皇子出现在这里，大家竟然没有丝毫好奇，依旧我玩我的，你看你的。但是转念又一想，殿下平日的行径，估摸着这赌场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大家可能也是已司空见惯了。

但是一旁的颜孜初则以为这是轻诺第一次来赌场，不能明白各种滋味而已。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秀指指向那赌桌上去，说道：“你看这叫赌大小，有些耳朵尖的人，听音便能知道这骰子最后是个什么数，是最简单的一种玩法。”

然后又见颜孜初侧了侧身，指向另两桌去，接着说道：“这些斗鸡，斗蟋蟀。爷当初养的那只霸王帅，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啊！”

颜孜初脸上的神情骄傲无比，但是一边的来人却是个眼力不好的，张口就揭他的老底，说：“殿下当初那只霸王帅的确是凶悍无比啊，只不过好像被战寞郡主给放生了。小的没记错的话，据说是怕您玩物丧志。”

说话的人眼睛细长，寡唇尖脸，鼻梁直细，鹰勾鼻尖，让人一眼便觉得不舒服，像极了阴沟里的老鼠，阴暗谄媚，奸诈吝啬。

颜孜初看一眼说话的人，冷下了一张脸，轻哼一声，一侧嘴角扬起，语气平静地说道：“本宫如果没记错的话，张大人似乎还是因为当初输给了我那只霸王帅，才……”颜孜初顿了顿，而后朝着那人下半身轻蔑地瞟了一眼，才继续说道“……进的宫吧。”

本来这个老鼠一样的人物，颜孜初早就忘了的，不过今日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竟然在这里撞见了。颜孜初心里有些郁闷，好好的心情，就这么平白给折腾掉了。要说这个人和自己的渊源其实也就是三言两语便可以说完的。

那人叫张孟尧，也算是个纨跨子弟，只是那时被颜孜初无意撞见这人大胆向还未及笄的温莫求娶。当时也是孩子心性，忍不了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于是便以斗蟋蟀为赌局，输的人要完成一件赢的人交代的事。

颜孜初自然是赢了，只是他要求的事却让大人们都感到胆寒。因为他要求张孟尧净身入宫，伺候他。那时候他才几岁？八岁有吗？他自己都快记不得了，只是还记得是他不久就厌恶了这个赌输了被净身后来伺候自己的蠢奴才，便随意让人将他打发走了。只是不想竟在今日遇见，真是有趣。

“殿下若无事，小人便退下了，不打搅殿下的雅兴。”张孟尧嘴角勾起，垂着头，眼睛阴毒地由下而上地看去颜孜初精致的脸上，那虚假的笑容让一旁的轻诺一阵反胃。

颜孜初没有回答他，对于他阴毒的眼神也是丝毫没有在意，手懒懒地挥动一下。便理都不理地朝着赌骰子的赌桌走去。一旁的轻诺急急地跟上，似乎身后有毒蛇猛兽一般，逃之不及。

跟着美人殿下在赌桌前站定，轻诺侧头看看脑后，又回正看看殿下，心里别扭极了，也不知道该不该问。而看到精彩赌局后，兴致又起了的颜孜初根本不打算给轻诺询问的机会，扯过他的手臂便问道：“你说，买大好还是买小好。”

忽然被颜孜初扯住的轻诺，微微震了一下，而后看向自己手臂上纤若无骨，白皙无瑕的手，又是一阵目眩。心里默念真是罪过啊，这殿下再美，可也是男的啊，自己这般心思若是让郡主知道了，少不了几十遍佛经啊。

“你倒是说话啊，怎么和个哑巴似的。”久久没有得到回答的颜孜初急了，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而后猛地摇晃着轻诺。

“买，买大！”这时候的轻诺其实还没怎么明白情况，他只是知道若是不说个什么出来，殿下必定不会放过自己的，所有他才随意说了买大。

“好，那就买大，俗话说傻人有傻福，指不定你就是本宫的福星呢。”颜孜初笑弯了眼角，神色飞扬。怀中一掏就是几百几千的银票，轻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数量。

“大大大！”

“小小小！”

“大大大！”

一圈围得密不透风的人群，叫叫嚷嚷，神色一个比一个激动狰狞。

“四个六，大！”庄家一开，一片人嘘吁叹息，一片人拍桌叫好。旗开得胜的颜孜初更是高兴地用力朝着轻诺肩膀一拍，兴高采烈地说道：“你果然还是有点用的啊，这运气好的，可不就是我的福星吗。”

“来来来，接着来！”众人叫嚷，有想翻本的，有想乘胜追击的。而才刚过了一把手瘾的颜孜初自然不会轻易罢手，抓过轻诺就要问这回买什么，却不想被一道高亮的声音打断了。

“皇后娘娘驾到！”

顿时一屋子的人静若寒蝉，刚刚止也止不住的喧闹像是有个开关被按下似的，忽地停下了。众人面面相觑，有极个别胆子大些的，已经在那一声响起时，便越窗而出了。其余来不及反应的，在看到进来的人后，一个个噗咚噗咚地直直跪下，高声齐呼。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而唯一淡定如初的颜孜初看到身旁呆头鹅似的轻诺还是傻傻的站着，伸出脚朝着他膝盖后窝处便是狠狠一踢。只听噗咚一声，哎呦一声，轻诺双膝跪地，整个身子也险些扑出去。

做完小动作的颜孜初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朝着皇后走去，乖巧的一弯身，行了个标准的皇子见母后的宫礼。

“儿臣，见过母后，母后千岁万安。”

“孜初免礼吧。这么久，也不见孜初多到母后那去走走，母后也好让春意给你备些你爱吃的啊。”皇后一身荣华，面容端庄威仪，面对着颜孜初的笑脸时，却展现了慈爱宽仁，素来严酷的表情都像是冰化了似的绽出笑来。她伸出带着紫玉金镶指套的手，扶起屈下身的颜孜初。

“谢母后。儿臣知道了，必定多去母后那。”颜孜初乖巧直起身子，走到皇后身侧。心里料定，这必定是皇后娘娘又来整治宫规了，可惜了，才赌了一把便没得玩了。眼神落寞的乱飘了飘，又想起来这地上还跪着个自己的人呢，可不能让皇后拿去杀鸡儆猴啊。

颜孜初侧过身，伸出一指向着轻诺的方向，乖巧伶俐地看着皇后笑道：“母后，这人是战寞指给孜初的，还望母后看在孜初薄面上，将人让孜初带走可好？”

皇后看看颜孜初，复又看看那地上跪着的轻诺，而后慈爱地说道：“既然是你的人，你便带回去好了。”

仍旧跪着的轻诺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去威仪的皇后，心里抖抖的，还在思揣着什么时候可以起来。那皇后身后的一人却又说出了让轻诺躲也躲不过的劫难。

“皇后娘娘，这人是个生面孔，似是未从敬事房里走过的。”

“你是说，他未净过身？”皇后蹙起眉，出口的声音全不是方才对着颜孜初的慈爱怜悯，满是冰霜寒雪。

“回娘娘，是的。”方才说话的太监，回答着皇后。

“海福，你什么意思？”听着太监总管海福与皇后的对话，颜孜初心中忽地一紧，非常之不妙啊。

“殿下，奴才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这宫规……”海福似是为难，语顿在宫规二字后，就不再开口，而是偷瞄着皇后的动作，似在犹豫。

“孜初，宫有宫规，这人先让母后带回凤栖殿，你先回去。”皇后眉心又是一紧，而后柔声对颜孜初说道。虽仍然慈爱却没有再给颜孜初回话的余地，转身步出落凤苑。其身后的海福在皇后走后，阴冷唤一句“都带走”，而后朝着颜孜初稍稍施礼，便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