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落芸殿之时亥时已过了大半，累了一天的初云几乎是躺到床上就睡着了的。

醒来时，天不过刚刚亮，开窗不过见得微微霞色静静竹影，呼吸着晨间的清幽竹香，初云的确没有想到自己入宫这第一天竟能睡得如此好觉。大约是竹影太像从前，让她心安，才没有噩梦一夜安枕。

不过初云这一夜睡得是安安稳稳，宫中人的这一夜却各有各梦。用早饭时，和顺过来悄悄与初云道：“娘娘，昨儿个半夜宫中出了件事儿。皇上昨儿原本是临幸了珍嫔，到了半夜里纯夫人说是旧疾发作非要请皇上过去。这可好，宫女为皇上梳洗穿衣的时候发现珍嫔的床上竟然没有落红！”

“这怎么会？！”饶是初云也吓了一跳，“入宫的时候不是都要检查的吗？莫非没有检查出来？”

“嗨！”和顺拍了拍腿，与初云说得更仔细了些，“看皇上也没有怪罪就知道那珍嫔定是入宫前就与皇上有了云雨之好了，所以有皇上在她也能顺顺利利地入宫。但这事儿昨个半夜就让太后给知道了，太后勃然大怒，当下就叫了珍嫔和皇后娘娘去了祥瑞殿。后来皇上也去了祥瑞殿，之后就再没消息了。”

初云倒是没想到这才进宫的第二天就能看得这样一出好戏，一顿简简单单的早膳也吃得有滋有味了起来：“等会不是还要请安吗？还去皇后哪里吗？还是要去太后哪里？”

初云这边话音刚落，就有祥瑞殿的公公来传旨，今日的请安请各宫妃嫔都去祥瑞殿。祥瑞殿比起皇后的祗凤殿还要远些，初云匆匆地用完早膳便起身出发了。

因着太远，加上不知是不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大家都来得特别早，初云是最后一位才到祥瑞殿的。

进殿时气氛诡异之极，每位嫔妃都端端正正地坐着，殿中只有珍嫔浅浅的啜泣声。上座的三位更是沉默着，空气都似要凝固了起来。初云硬着头皮走到太后面前，头也不敢抬地请罪：“臣妾迟了，忘太后娘娘赎罪！”

“起来吧！”太后的语气倒是很和蔼，“你也没迟到，只不过是今日大家都早到了。你住的落芸殿本就离哀家这里远些，来得迟些也是情理之中。”

初云正准备起身，却听皇帝慢悠悠地开了腔：“别人都能早来，偏偏云妃早不了，住得远又如何？云妃若是有心给母后请安，再远都来得了。母后方才不是还将规矩挂在嘴边吗，云妃这样不守规矩，不妨就拿她做个例子，罚她在祥瑞殿前跪上三个时辰吧。一来也是向母后请罪，二来也为宫中的规矩立个榜样。”

初云还未全然起身，听了这话半蹲着的身子就僵在了那里。微微抬起头，却正好对着皇帝那玩味似的目光。

说起来这还是初云头一回认真见着皇帝的模样，和她想得略有不同些。不得不说这皇帝长得倒是英俊，剑眉星目，加着自有一股帝王的气势，气度间的沉稳霸气一览无遗。但此刻他却嘴角微倾带着冷笑，那模样让初云讨厌极了。

装作顺从地将眼神自然地从皇帝脸上挪开，初云心底叹着自己真是倒霉的命，再一次被做了筏子使，便又跪了下去：“皇上恕罪，臣妾再不敢了！”

“皇帝！”太后的语气再不复方才的和蔼，眼神也狠厉地瞪向一旁正坐着小声啜泣的珍嫔，话却是对着皇上说的：“按着时辰算来，云妃并没有迟到，不该罚！”

“是么！”西景帝冷笑的意味却更浓，眼神也直直地看向太后，“难道珍嫔就该罚了吗？按照母后的说法，这事儿是朕荒唐了，珍嫔也不该罚。母后又何必非要罚跪，还要降她的位份呢？”

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如此宠爱一个小家子气的民女，怒火更甚，拍了桌子到将众人都吓了一跳：“胡闹！她们二人岂可混为一谈！”

眼看着太后和皇上就要吵起来了，皇后在两人之中也是一脸错愕和无奈的样子，初云在心里叹了口气。反正她也讨厌这个皇帝，一旁珍嫔不住地啜泣也让她心烦气躁，不如自己这个筏子也就当到底。皇帝是已然将自己厌恶透顶，倒不如叫太后对她多一层好感，只是委屈了那珍嫔怕是要与她一同罚跪了。

磕了个头，初云终于开口打破了局面：“臣妾知罪！甘愿受罚！”

只八个字却教殿里一众人都看了过来，皇帝看着初云的眼神更是凌厉愠怒。初云相信，如果眼神能杀人，她这会子就该被皇帝的眼神千刀万剐了。

“好好好！云妃你若愿意跪，现在就去跪着！”西景帝唤了身边的太监：“三个时辰，安福你给朕好好盯着，一刻都不许少！好让云妃长点儿记性，以后不敢对太后不敬！”

看着皇帝为了一个民女盛怒至此，太后也不甘示弱：“哼！珍嫔也是，皇帝今日说的话你要好好记着！一刻都不许少！从明日起，皇宫里的规矩你也要从头再学！”

虽是春日里，跪到冰冷的青花玉板上也叫初云觉得寒意不过瞬间就从膝盖蔓布了全身。皇上最先离开祥瑞殿，而后殿里的妃嫔也都陆续离开了。一位太后厌恶的珍嫔，一位皇上厌恶的云妃，她们多数都只经过了跪着的两人身边正眼都没有瞧一下，只皇后路过初云的身边却停顿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

将脊背挺得笔直，初云的视线始终是落在青花玉地上的，一旁的珍嫔仍是啜泣个没完。看着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了太后身边的泰姑姑和皇上身边的安公公在看着她们受罚。

因着是初云的贴身近侍，和顺和苁蓉也一并陪着初云跪着。想了想，初云对身边儿的安公公出言相询：“安公公，我是个初入宫不懂规矩的。冒昧问一下公公，我受罚身边儿的人不必跟着我跪吧？”

安福是打小儿就伺候在皇上身边的了，他也觉着皇上对这位云妃有些太过了。如今看来这云妃倒是个好脾气的，说起话来也是文静有礼，到对初云添了不少好感：“娘娘如此可折煞奴才了！按规矩来说，只要娘娘允许，身边的人就不用跪着。”

“多谢公公！”

初云对安福点了点头，又向身后跟着她跪着的和顺和苁蓉吩咐：“小顺子你回去同殿里的人说一声儿，别让半夏他们干着急。苁蓉你回去拿几把伞过来，虽是春日到了中午日头还是毒的很，即便咱们不能用，也别叫安公公和泰姑姑晒着了，他们又不是来受罚的。”

“是！”

看着自家娘娘白白受着这样的委屈，苁蓉的眼中都噙着泪。和顺却发觉自家的娘娘心性比起许多在宫中的老人儿都豁达得多，做事也是极有分寸，若不是皇上因着贺家对娘娘也厌恶，这位云妃定当不是个简单的主儿。

旁边的珍嫔还在哭着，手中捏着的一张帕子都湿透了，初云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她：“珍妹妹，真是对不住，累你同我一起受苦了！可别哭了，娇滴滴的一个大美人儿哭的妆也花了，眼睛也红了，等会皇上过来了看你这样子可就不美了！”

接过初云手中的帕子，珍嫔怯怯地看了一眼初云，她总觉得这位云妃说起方才的话倒像是个市井之间的登徒子一样带着些流氓气。可心里反而松快了些，眼泪也止住了：“多谢云妃姐姐！是臣妾连累了姐姐才对。”

“真美！”看着珍嫔便是哭也哭得好不让人怜爱，初云方知古书中写的那句“婀娜少女羞”大致也就是自己眼前的这位了：“怨不得皇上如此喜爱妹妹，看妹妹这哭起来的样子也真是个梨花带雨的美人儿样，换做我也是心疼啊！”

“姐姐！”珍嫔瞪大了眼，却红了脸，越发觉得这位云妃娘娘当真是个登徒子，“姐姐莫要笑妹妹了！”

“咳咳——”轻咳而后不再看着珍嫔，初云也只是自己说话太随意了，没想到这位入得皇上法眼的民女竟如此怯懦害羞。

挺了挺脊背，初云自言自语地嚅嗫着：“罪过罪过，轻薄了美人儿！”到教珍嫔的脸更加红了些，更不敢与初云说话了。

过了晌午，日头渐渐地毒了起来。因着是第一天请安，初云着的是正式的宫装，如今流了汗感觉里衣都黏在了身上，越发难受。而膝盖在这冰凉的青花玉上跪得久了不仅寒凉，更是生疼，初云估计跪完了三个时辰怕是三天都走不了路。

再看看一旁的珍嫔，她虽是比自己穿得要薄些，可这会儿也是香汗淋漓了。

“四哥，这母后殿门口怎么跪了两个人？看着倒像是哪两位妃嫔，这是怎么回事啊？”远远地到听着有男人的声音向着这边过来了，初云忙低下头，现下除了皇上，也只有几位王爷能在宫中说话这样随意了。

“不该问的莫问，咱们今日来只是给母后请安来的。”另一位被刚才那位称作“四哥”的男子已走到初云的左边，虽说着话，着着玄色锦靴的脚却未曾停步往祥瑞殿门口就去了，不似旁边那位还停了下来打量了一番这边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