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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君歌尽竹影西 作者: 四月叶 字数:4755 更新时间:2015-09-30 16:44:00

第一章、宫

乌合的士兵已攻破岷州城的外城门,守城的士兵几乎都是新兵,根本无法抵挡训练有素的乌合大军。不过顷刻间,城门轰然而倒,身着乌铁的乌合大军如黑色的浪涌般攻入城中,长矛刺穿百姓的胸腔,岷州城沦陷。

七岁的初云已然懂事,母亲在入冬时终于经不住经年的劳累病倒了,姐姐早上便去了城里的药铺子说要为母亲抓些药来,临走前还叮嘱初云好好照顾母亲。

初云起床后才将热水烧好,却听得门外吵吵闹闹,大人们叫喊着:“岷州城破啦,就要杀来村里啦,大家快逃命啊!”

城破,逃命,七岁的初云对这些词汇并不熟悉,然而门外的嘈杂仍叫她不由地害怕了起来。还未等她有所反应,还发着烧的沈容荷却已经仓皇从床上起身,焦急地推搡着初云:“云儿快去叫你姐姐起床,迅速收拾东西咱们快走!”

“姐姐?姐姐一早就进城去了,还没有回来呢!”初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样慌张的样子,母亲一直是优雅而温和的,即便她们生活艰辛,她也从没见过母亲如今天这般焦虑慌神。

不过一两句话的功夫,沈容荷已经穿戴好了,她匆匆地将家里所剩无几的银两都塞进袖中,连衣物都没有收拾就拉起初云往外跑:“雪儿这时候也该往回走了,咱们快去找她!”

这个紧挨着岷州城的小村已经不复平时祥和的模样,村民们发疯般地往东城门的方向跑着,马蹄声和喊杀声渐渐逼近,往西边看还能隐隐地看到银色的长矛在乌色的大军扬起的尘土间闪着骇人的光。

“来不及了!”沈容荷的眼里充满了绝望,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西方污浊的天,抱起初云便跟上逃跑的浪潮向着西城门疯狂地跑去。初云不知道一向瘦弱的母亲哪里来的那样大的力气,抱着自己的那双臂膀将她勒得生疼。

头伏在母亲的肩上,颠簸中初云只看到西方的天是阴沉沉的,村东头的学堂已经着了火,村口卖糖饼的王老伯跌倒了就再没有爬起来,井边住着的腿脚不好的赵大娘投了井……

姐姐呢?姐姐在哪里?

“姐姐!”

初云满身大汗地惊醒,怔怔地盯着湖蓝绣金荷的床帐才让她缓缓地回过神来。那件事已过去了快十年了,自那一天之后,她的身边再也没有了母亲,也再也没有了姐姐。

听到屋内的响动,丫鬟半夏将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和帕子端进了初云的闺房,看着初云满头大汗的样子,便知道她又是做了噩梦了:“小姐,您可是又做噩梦了?自从皇上下旨以来,您几乎天天都做噩梦,哎!原也不该是您进宫的!”

拿了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初云总算是感觉清醒了些。自纳妃的圣旨下来后,她的确是夜夜都会梦到母亲和姐姐,随着进宫日子的接近,那些梦里的感觉也越来越真实,仿佛这十年都不存在,她还是城破那一日那个失去了亲人的小丫头。

天才刚亮,教习嬷嬷也要一个时辰之后才到,初云看了看半夏青涩稚嫩的样子,微微叹气:“你若想要跟着我进宫,这些事情就不要再放在嘴上了。父亲自有父亲的打算,让我进宫也是我的命。你去准备我今日要穿的衣裳吧,我自己一个人在院里坐一会。”

春日的清晨凉意重重,只着了一件外衫的初云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看着院中的石榴树发着呆却也不觉得冷。那一年,当母亲将她交给父亲的时候,她以为她会反抗会逃跑。

然而这十年,贺家已经将她培养成了一名标准的名门闺秀,当她真正身处其境的时候才发觉,反抗和逃跑不过是异想天开。在这个没有母亲没有可信赖的人的家里,她能做的不过是不断地努力,努力地成为对贺家有用的人,努力地活下去。

所以当圣旨下来,父亲并没有选择更适合入宫的她的大姐贺如铃而是让她入宫的时候,她没有一丝意外也没有一丝迟疑,尽管她清楚地知道入宫之后她的处境会有多难,她仍然义无反顾。

她仍旧记得,初入贺家时,父亲看着她时眼中森森的寒意。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七岁的初云,也不管她是否听得懂,只是盯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你母亲犯下弥天大错,若不是看你的长相与我有七分相似,我必不会认你这个女儿的。但你既然是我的女儿,你就要明白,你母亲的错你是要替她偿还的。我贺家不养无用之人,你若想安稳生活,就要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否则,我会把你扔回岷州,让你自生自灭!”

其实初云一点都不在乎父亲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当初母亲葬生火海的时候她就知道,总有一天这笔债要有人来偿,而那个人,就是自己的父亲。既早已成仇,又何须在意。

吃了早饭,教习嬷嬷也到了园中。

脊背挺直,双手交叠于膝前,端坐于檀香凳上,初云面对着已在宫中侍奉了二十多年的于姑姑丝毫不敢放松。

如往常一样,于姑姑着的是宫中女官的墨绿色制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没有任何不妥之处。看着初云的坐姿仪态端庄大气优雅,她的内心很是欣慰:“已为小姐教习了半月有余,小姐本就是大家闺秀,这礼仪步法坐姿请安也是学的不错了。还有明日小姐就要入宫了,今日,奴婢就为小姐讲一讲宫中的人事,还希望小姐仔细听着。”

“是,初云必定牢牢记着姑姑今日的教导!”微微颔首,神色从容之下初云的内心却是涟漪微荡。

当年东甄帝还在位时贺家是太子之党,然而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是太子被圈禁,二皇子登基。虽然贺家当年也为二皇子安定国事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这些年来贺家与皇家的关系一直紧张而微妙。

此次父亲送贺家女儿入宫本也是巩固贺家在朝中势力的好法子,但他知晓这些年来与西景帝的嫌隙已存,贺家的女儿即便有了妃位,在宫中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也算不枉这么些年他的教诲,如今的自己总算成为了他口中的“有用之人”。他当然舍不得他心爱的大女儿入宫,便以大女儿贺如铃身体羸弱风寒不起为由,将自己送进宫去。

身在局中,她既无法违抗,那便只有隐藏锋芒,静候时机而动。

于姑姑很喜欢这位端庄淑秀的贺家二小姐,便细细地与她道: “皇帝今年二十七岁,当年登基时立过一后封号伽懿。但是前皇后身体孱弱,缠绵于病榻多年,皇帝登基三年后就去世了。”

“因皇上勤勉于政事,加上后妃不多,如今皇上的膝下只有两位公主。大公主熙和是前皇后所生,如今已六岁了,一直养在太后宫里。二公主熙悦是扬昭仪所生,还不满周岁。若小姐进了宫能早日为皇上生下哥小皇子,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如今的后宫里大多是些皇上还未登基前就跟着的老人了,有一位纯夫人是如今内阁重臣柳家的女儿,一位扬昭仪是李髯大将军的妹子,还有一位康贵嫔是从小就跟着皇上的了。皇上登基这几年也没有选过秀,所以宫里人不多,听说新皇后性子温顺可亲,想来各位小姐进宫也好过些。”

“多谢嬷嬷!”

说起这新皇后路家女路闻荨倒也与初云有那么几分“孽缘”,她与初云同岁,在京中芳名远扬,向来是各家闺秀学习的典范。

闺中盛行“手帕交”,即差不年岁的官宦人家的小姐们常常组织聚会,互赠手帕以示友好,能得路闻荨青眼的几位小姐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名门毓秀。所以,路闻荨的手帕交之一就是初云的大姐贺如铃。

既是手帕交,路闻荨自然常常来贺府做客。贺如铃不喜初云这个半路捡来的妹妹,路闻荨自然也不喜,见了面自是摆足了大家小姐的样子给初云看,两人到相互和仇家似的。

初云九岁那年,正值日夜苦练琴艺,那一日傍晚弹了曲《阳春白雪》叫路闻荨听见了,也不知这一向优雅的路家大小姐是怎么起了好胜心来,竟非要与她一比琴艺高下。

这一比就是六年,六年来,从琴棋到书画,从绣工到礼仪,两人比得是互不相让也没分出个高下来,竟都成了才情闻名京师的两位闺秀。

初云是贺家不受宠的二小姐,本就几乎没有参加过京城夫人小姐间的宴会。十五岁那年,她第一次应路闻荨的邀参加赏花宴,户部尚书柳家的二小姐却倨傲狷狂地当着众人的面撕了她的绣帕:“原本我以为能同阿荨相较的小姐长相也必是美若天仙的,现在看来却是我高看了你。你这样的平平姿色来参加赏花宴莫不是来给贺家丢人的吗?光会读些书弹个琴有什么用处,都说你是贺家捡回来的二小姐,看你这样子他们说的也不错!”

还没等初云说些什么,路闻荨却已开口:“琼妹妹,今日是我邀贺初云来的,你如此当着我的面就撕了她的帕子,难道就是大家小姐的样子了吗?”

没有人想到堂堂路家嫡出的大小姐会替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出头,柳琼也愣在了那里讷讷地不知如何是好。

“罢了。”到是初云先开了口,环视了一周,却发现的确是自己多余了。原本只想着路闻荨好心邀她,却不成想自己的出现还闹了个笑话。

她对着路闻荨福了福,语气中到是满满的歉意没有一丝恼意:“本想着你是好心邀我来的,也是我自己痴心妄想了。本就不是你们这般的闺阁小姐,也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今日种种是我对不住了,扰了大家的兴我向你赔罪。”

这么一通说完初云转身便离开了,就连路闻荨也没想到她能赔礼赔得那样干脆,走的那么洒脱。

往事如斯,自那一日之后,初云一日之间就将自己所有的锋芒都收敛的干干净净,再也没有同路闻荨比过些什么。再见面的两人也仿佛陌生人,再没有任何交流,仅仅是陌生人而已。

送走了于嬷嬷,入宫大礼的妃服也送了来。枚红色的对襟长群以苏绣绣满烫金的芍药,之下的百花裥裙仍是以亮丽的玫红打底,裙摆层层叠叠地秀了百花缤纷,缨络垂旒,华贵无双。凤冠是没有凤的图样的,只几朵嫣红的芍药间以鎏金相连,缀了东珠的流苏却也别致瑰丽。绣鞋自不用说也是枚红色的,鞋面与喜帕呼应着绣了不同数量的雉,整套喜服雍容艳丽。

“呀!妹妹的吉服真是美极了!果然是要做了皇家的人了,这样的华贵大气,姐姐真是羡慕极了!”

伴着吉服到来的,是贺如铃的赞叹,初云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大姐即便是带着惊艳的赞叹声,也柔柔如丝锦般温润柔美。

“姐姐!”对着贺如铃福了个礼,初云客客气气地请她入座,方回道,“姐姐何须羡慕妹妹呢?待姐姐出嫁时的礼服必不会比妹妹差,何况姐姐本就国色天香,妹妹自是无法比拟的。”

斜睨了一眼初云,贺如铃娇美的脸上掩不住的骄傲。若说自己这位二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学见识也是闺中之魁,然而长相却有七分随了父亲,倒不是说不好看,她自有一股清丽与英气,确少了女儿家的娇柔和媚态,论长相也的确差了那么几分。

不过这位二妹说的话倒是还算顺耳,贺如铃也偏爱和这位不爱拌嘴的妹妹说上几句:“也对,我到时出嫁的礼服必然是正红着凤的,虽然不似妹妹的艳丽无双吧,总也有大气端庄可不是?今日我来呢,也是给妹妹道个别,明日妹妹就要入宫了,还希望妹妹可不要忘记这些年来贺家对妹妹的恩德,到了宫中记得好好回报,莫要做那忘恩负义之徒就好。”

“是!初云必不忘贺家的恩情,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大德!”恩情还是怨恨初云早就模糊了其中的概念,若不是为了母亲,她也许早早地就回了岷州,如今便要入宫,却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岷州城破的那一日,羸弱母亲抱着七岁的她终究没有跑了太远,前面是慌乱嘈杂的人群,后面是乌合骁勇的追兵,母亲病发而倒。

“我帮你!”那个少年就出现在那时,不过十二三的年纪却着了一身破损不堪的盔甲,狼狈的样子比起他们这些难民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他却背起了母亲,拉住初云的手,只说:“我们快跑!”

相互扶持着的三人不过刚过东城门进了内城,为了堵截追兵,不顾后面仍在逃难的百姓,厚重的城门便应声而关。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墙角的小初云替母亲喂着水。

少年看了看周围落魄的人群,又看了看守城的士兵,自言自语道:“我该如何?”

“哥哥!”小初云将水壶递到少年的面前,“哥哥是士兵吗?士兵是不是要回去外城打仗呢?如果哥哥见着了我姐姐,请帮忙告诉她,我和娘都在内城,我们等着她,我姐姐叫沈初雪。”

初云稚嫩的眼眸映在少年的眼中,他却不知为何红了眼眶:“小妹别怕,待我们打回岷州,若见了她的定会转告她。”

七天,岷州内城死守着那倒厚重的城门未被攻破,终于等到朝廷派来的特使和援军。七天,在难民如潮的内城,少年一路相护,母亲终于带着自己找到了父亲,而那个少年却消失于茫茫之中,再未得见。

“大哥哥,小妹要进宫了,此生,怕是再无缘找到你了。”

初云捏紧手中那一日少年赠与的小小的却闪着危险锋芒的匕首,浅浅地笑着,泪落无声。

那一年,她失了那个处处让着她宠着她的姐姐,失了那个拼着命护了他们母女七天的大哥哥,又失了那个会做好吃的会唱童谣会用性命保护孩子的娘亲。那一年,她失了最美的童年,失了爱笑的沈初云。

作者的话
四月叶

古言宫斗,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