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大应天和十六年的正月初一，常军进入靳阳城时，看到的靳阳已近乎死城。

城门大开，寂然无人烟。骑在大宛宝马上的将军在率领着军队进城时不犹面上流露出了几分戚然。

“将军，靳阳如此寂静，恐有埋伏——”副将在将军面前道。

“埋伏？不大可能。”将军摇摇头，“只是眼下一个人都没有，实在有些奇怪。”

将军身披着银铠，长年杀伐果决中他的眉目间有经年不化冰冷肃杀，可他仍是很年轻的，秀致的容颜让他的沉稳威严都杀了几分武将的血腥气。

“这里从前可是很繁华的啊……”将军似是怅惘的叹息，薄唇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大约都是逃难去了吧，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大应已亡，靳阳将死。走吧，咱们进宫。”

皇宫也是空无一人的，雕梁画栋犹在，妃嫔媵嫱却已了无影踪，金粉胭脂随水流，丝竹幽幽梦魂空，走过朱墙亭台，唯有马蹄踏在镂花石径上的声音。

“看来天和帝是跑了，留给我们这样一座空城。”将军苦笑，但继而又微微拧眉，“不，我不信，以他的性格不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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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微阁的秋千因为年岁已久而老旧，轻轻推动时，藤绳会有咯吱咯吱的声音。

小庭院寸草不生尽是荒芜枯败的景色，一口幽井不知是在何时枯竭的，高墙青石砖的颜色比记忆里仿佛又深了几分，阁楼破损的窗牖仿佛是谁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燕晢，注视着他的归来。

多年前被锁入玉微阁的韩王，多年后白衣如雪归来的帝王。

一切始于玉微阁，一切也终于玉微阁。

归来的燕晢穿着素白的衣裳，披散着长发，仿佛仍是昔年被囚禁在此的孩子。他一步步走近庭院中央的那架秋千，轻轻的摇，仿佛依稀可以跨越时光，看到有个孩子坐在秋千上看书，而红衣的女鬼浮在他的身旁，是不是的取笑逗趣。

眼底隐约酸涩，待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不知何时涌上的泪已模糊了视线，耳畔似乎又响起了一句熟悉而陌生的问话，“你最想要什么？”

十五岁那年，他答的是自由和复仇的机会。

而今，他轻轻自语，“昤昽，我想要回来。”

没有人回答他，他寂寞的摇晃着秋千。

最后，他等到了马靴踏步的声音。

年轻的将军是孤身一人找到这里的，他站在门口，望了燕晢很久，方一步步走了进来，然后停在了燕晢五步远的地方。

五步的距离，足够拔出刀斩杀一个人。

燕晢偏头，看着他。

将军妖冶而英气的容貌，竟有三分的像燕晢。

“你是谁？”

将军道：“我曾经姓许。”

许，燕晢最初登上皇位，手中的第一笔血债就来源于许姓。

“这么说，你是许三郎？许征合幼子、英献太后之侄、敬惠皇后之弟，我的……表亲。原来你活下来了。许氏覆灭后我将许家妇孺都发配去西疆为奴，后来听说全部都死了，没想到还有活下来的。我记得我最初见到你，你还是个垂髫稚童，跟在你姐姐的身后。”

“活下来，便是为了复仇。”将军拔出刀，缓缓对准了燕晢的脖颈。

“那你杀了我吧。”燕晢说的很平静。

将军愣了一下。

“不是要报仇么？”燕晢将头偏了过去。

将军不再犹豫，一刀挥下，斩下了燕晢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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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久后，蓝袍白发的道姑走出，拂尘挥过地上的鲜血，托起亡者的新魂。

她来到了城郊的玦塔，玦塔下镇压着昤昽。

昔年连玦为了困住龙女，设下的封印极为复杂难解，而后历经四五十年，昤昽在地底的挣扎更是进一步破坏了这个封印，使之成为了“死结”。

但若要救昤昽，并非没有办法。

“真的不后悔么？”她望着虚空中的魂灵。

燕晢无言，而这是最坚定的态度。

大应天和十六年的正月初一，这是燕氏王朝毁灭的日子，也正是在这一日，应的帝都发生了一场地震，在地震中半个靳阳城都成为了废墟——这座因燕氏而兴的城市，亦随燕氏而亡，断壁残垣下，无人能猜想往日的繁华。

在地震中被毁坏最重的是燕氏的祠堂，大应的太庙。尊贵碾落成泥。

有人说，曾在那日见到太庙处似有金龙腾空，没入云霄不见，有人说，这是大应不受天佑，王气黯消。

大应末代的帝王燕晢愿以自己的魂灵永堕黑渊，换来昤昽的逃出生天。封印崩坏不可解，只有凭着林明虚的高深道法，暂时打开封印一瞬，然后用燕晢的魂，去换回昤昽，从此被困在黑暗中的人成了燕晢。

昤昽最后一次见到燕晢，便是在封印打开的那一刹，她离开，而他坠落，匆匆一瞥，从此再无相见。

“燕晢最后留下的话是，他很感谢你。”昤昽自由后，林明虚将燕晢的遗言转述。

感谢什么，是她曾挽救了大应的江山？还是她陪伴了他这数十载。

“还有呢？”

林明虚默然片刻，道：“他没有说出口的话，难道你不知么？”

怎会不知。

他爱她。

大应亡国后，曾经的帝都靳阳足足有一个月都笼在阴云之后，大雨不息，是龙女悲痛欲绝的泪。

后来天下一统，四海归一，九州重宁，大应成为了史书中的墨字，那些帝王将相红颜佳丽的故事，也都成了说书人口中的传说。新的王朝嫌靳阳荒僻，将都城迁往了东面，后来胡人几度入侵，靳阳成为了一座死城——可这座地处西北的城池常有雨下，无人知道这是因为龙女的不舍。

而空无人烟的靳阳，最后只剩他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