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溯雪头上簪着那枝朱槿，扶着侍者的手慢慢坐下。不知怎的，经过刚才朱槿仙子的一番话之后，原本坐席上对她狐妖身份百般厌恶嫌弃的仙者纷纷执着酒杯，带着万分的歉意过来赔罪，“小仙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溯雪大人见谅。”

“在下乃翎芷宫的仙君主人，背临芙蕖池，水天花月甚是美景，望大人光临寒舍，为在下的寒舍带来光辉。”

“大人，大人……”

前来敬酒赔罪的仙官声音一片压过一片，把她这本来就不是特别宽敞的地界挤得更加难受，溯雪看着一杯一杯推过来敬过去的酒，只能微笑着以不胜酒力拒绝。

内心翻了一个白眼。是谁之前嘲讽狐妖不够资格上天参加神仙的游会？现在倒好，一个一个的赶着趟巴结本大爷，哼哼！不知道各位仙君的脸颊是否感觉到微微的火辣？

朱槿似的美人靠在软垫上，蔻丹手指捡了一块点心扔进嘴里，看着不远处人头晃悠的景致轻笑出声，“哎呀！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是视他们为蝼蚁的仙人呢？你说对吧？小狐狸！”

无人应答。

绷着一张和善微笑的脸拒绝掉了最后一位敬酒讨好的仙官，溯雪暂时松了一口气，将身体的重量全部转移到了后背，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垫子上，捡了块点心丢到嘴里迅速解决。刚刚一位向她表达好感的男仙脸色瞬间变黑，一个用力不慎捏爆了酒杯，酒水湿了半边衣摆，男仙只能尴尬地离开。

她反倒是安然舒适，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吃着点心。

带出来的小仙童悄悄地对她说，“溯雪大人这里不比仙君府邸，注意形象，注意形象。”

然后她把刚拿到的点心又放了回去，泛着油光的手在裙摆上留下鲜明的掌印，小仙童一巴掌拍上脸，神情异常痛苦。

正当溯雪本着比他大几百年，辈分又比他高的心理，打算尽尽一个狐妖姐姐的本份问他是不是不舒服，需要请医仙为他诊治一系列关怀的话时，一个双环髻的仙子怀抱着新采的朱槿花，掐着刻意为之的柔软声线传话，“云殊大人留恋朱槿花色美艳，不想误了时辰，还望各位大人见谅，云殊大人即刻就到。”

话毕，立刻吩咐每一张桌案上的仙侍将怀里的朱槿花分成几拨，插在白瓷瓶里以供观赏。不知是仙子身上的气味同朱槿花的气味相互混杂导致某种怪异气味的生成，还是她闻不习惯朱槿的味道，溯雪这一桌的花刚送来的时候，兽类的鼻子太过灵敏，嗅到的气味让她很是不舒服。仙侍弯下腰，以手作扇轻轻扇去部分让她感觉不舒服的气味，然后倒满一杯酒，哄她喝下。

她的前桌有两位仙子在互相议论。粉色纱衣的仙子掩唇低声道，“这位云殊大人是何方人士？我在这仙宫可从未听说过什么云殊大人。”

另一个绿纱衣的仙子眼睛瞟了瞟周围的情况，用团扇掩面解释，“你只是在仙宫侍奉，自然未曾见过云殊大人，云殊大人是前不久出关的云婵公主的胞弟，年纪轻轻就独自封印了巨龙，斩杀了为祸一方的妖兽。而在公主九百年前闭关后就去了天君居住的天宫侍奉，一直尽心尽力从未踏出天宫半步，你我此等普通品阶仙子自然是不能上天宫与之见面，自然不晓得。”

“云婵殿下又是何人？”

“天君的同族姐妹，九百年前因故闭关沉睡，不见任何人，前几日的花神主节才有幸得见其真容。而云殊大人也是在其姐姐醒来的几日后下了天宫，恰逢朱槿花期，而你我又分得了这样的好运气，可得好好把握一下啊！”

一个普通的朱槿花游会……你们至于吗？

游会桌席的外面围了一圈朱槿花，枝叶繁茂，火红色的花瓣顺着风向的流动而轻轻摆动，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华丽，像极了燃烧的火焰。

云殊大人没来的空档，仙侍拍手叫来了仙娥跳舞助兴，佐不过就是这样那样的舞步跳了千百遍，换了一批仙娥或者换一批衣裳，再厉害点就是打乱了舞步重新组合，顺便再换一个演奏的曲子。溯雪瘪着一张嘴，百无聊赖地揪着瓷瓶里放的朱槿花，小声嘀咕着，“原本以为挂着天君同族弟弟的名号，跳舞助兴节目可以好一点，结果还不如不看呢！这舞步……啧啧！还没有师父耍酒疯扭屁股好看！”

正静心钓鱼的仙君大人盯着鱼线，等待鱼儿咬钩，不巧的是徒弟的抱怨促成了一个悲剧。不光他没有钓上鱼，同行的酒官儿更是一下掰断鱼竿，想着晚上没有着落的鱼汤，掐住他的脖子怒气终于爆发，“你大爷的！老子的鱼汤！鱼汤啊！”

平时谦逊儒雅的酒官一旦发起疯来也是无法忽视的存在，一副“不还我鱼汤我要你命”的疯样死死掐住姬涟的脖子。

让我们为他的鱼汤祈祷。

披着火红朱槿织锦的云殊垂着眼喂莲花池里的锦鲤，他投喂的份量足够它们饱腹一次，不过锦鲤却是很贪心，尾巴搅起水花，接二连三地哄抢着鱼食。云殊湿了袍角，眉头不悦地皱着，将手里剩余的鱼食丢到一边，“真是贪心的存在。”

水面上的莲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随后燃起了火焰焚烧柔软。云殊不含感情地盯着察觉到危险而潜入池底的鱼，指尖轻轻勾起，无形之力将水面划开，任凭焚烧的火焰穿过池水将一池锦鲤化为灰烬。

“着实狠了点。”他身后的仙侍褪去化形的外皮，月白色的流苏坠子垂在腰际，“你就算再不喜欢这一池鲤鱼也用不着全部杀光啊！当作一桩好事送给我果腹也算是你卖给我一个人情，将来也好以此向我要点什么。”

“若是嫌我狠，那你又算得如何？”云殊冷着一双眼睛看着朔白，“月狐一族虽然是天然的容器，去月狐一族的竹林寻个由头找一头狐狸去了魂也是一个好的修复场所。她的师父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不着调的破皮样子，不过却把这个徒弟看得很是重要，要是让他知道你动了他的心肝，你觉得他会善罢甘休吗？”

“你的废话真是越来越多了。”

云殊不再做多的徒劳，垂着手看天边的赤色霞光，一如血色染红一般的妖冶。

“为了一个低阶仙子放弃上神之位，又要冒着这样的风险复生她的灵魂。真是不懂你们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双手结出复杂的咒印，火焰织锦无风自动，带动着他未束的长发翻飞，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他禁闭的双眼也随之睁开，手指翻转开合画完最后的一个印记。

“放心！那条小蛇伤不到她的！”云殊走过朔白身边，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