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雪娘说的那个故事其实是有后续的。

只是本该书写在竹卷之前的文字被人刻意抹去了，然后填上了从来没有过的鸡毛蒜皮小事。溯雪换了一张美人皮囊，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面色苍白得不像样子。

“你以为……改掉那些事实，就能掩盖你们的罪恶吗？”

天界木槿花成片成片开放的日子再往后拨几天，是天界诸方神仙齐聚赏花饮酒作乐的时间。姬涟仙君很是讨厌这种表面玩乐内里肮脏互相奉承的宴会，仙帖送到府邸的时候，往日最在意的形象外表也不顾及了，踩着一双木屐，脸也没顾上洗就往酿酒神官那里跑。等送仙帖的使者跟随阵阵莲花香到神官住处时，看到的是如下情景：

仙君大人抱着神官大人宝贝一样养着的花树，长发散乱着，惨兮兮地哭诉，神官大人脸黑如炭，不管姬涟仙君说得有多动容，他只是挖了一下耳朵，然后面不改色地拽他衣摆轰他放开他的宝贝树。脚上的木屐丢了一只，另外一只被随意扔在一边，姬涟的狐狸徒弟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用树枝拨开木屐，拨到树底下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乖巧地摇着尾巴看好戏……就差一包瓜子了。

“我不管！”姬涟仙君死死抱住树枝，谁上去都拽不下来，一副要死要活撒泼的样子，“我才不去那个什么宴会！溯雪狐崽子快把那个仙使请走！我不想看到他！快走啊！”

眼见着姬涟大人的眼泪鼻涕呈下垂状态，即将触碰到宝贝花树的树皮时，酒官大人站不住了，抄起一根削得尖锐的木棍，对准仙君的屁股就是一下。

然后……酒官的花树还是没能逃过一劫，黑着脸提了一桶水一遍又一遍洗刷干净树皮缝隙，一头大包的莲花趴在水池边的石台上，苦着脸盯着木槿花色仙帖上烫金的大名，擦伤药的徒弟不小心重了点手，疼得他眼泪汪汪。

“徒……弟……徒弟……”

“师父你说。”

“好歹师父也九百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你拉扯大，师父如今家道中落，突逢噩运……你这么下马威……让师父，如……如何受得起。”

“师父别这么说，这样只会让徒弟我更加嫌弃师父你的。”说着，擦伤药的力度又加重了一点。

狐狸的本性，暴露无遗。

“你这又不是一次两次撒泼了！”酒官掖好袍角，跪在绣花软垫上侍弄酒瓶，一番动作下来，将斟满酒液的杯子送到嘴边轻轻呵气，出主意道：“不过一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游园赏花而已，而且你又不是一次两次接受到这种邀请了，随便寻个由头不去便是。如果你不放心觉得不够保险的话，埋伏在杏树林里，一看到有某位仙君上神的车架经过，找个好机会就地躺下……剩下的事情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简而言之，就是为他找个各方面都达到标准的替死鬼挡一下。

溯雪展开一卷空白无字的竹简，用朱砂笔认真记下酒官的话，顺便附上「如何逃避游会邀请第十八计」，撅嘴吹干朱砂笔迹，然后将朱红色的文字推到趴着养伤的师父面前。

仙君大人皮笑肉不笑地吃下一块点心，点头道，“真是师傅的好徒弟！”

从此，溯雪狐生笔录上又多了一条做一只好狐狸的准则：不该做的事情千万别手欠！

因为在那之后，她师父和酒官大人约好去了镜池游玩，悠哉悠哉地提了根钓竿倚在假山上，又悠哉悠哉地吃着烤鱼喝着酒，而她却只能一手扶着仙童的手，一手拎着过长的裙摆摇摇晃晃地走向师父的位置。不是特别靠前的位置，也没有差到最后看不到前面歌舞的地步，不算太好也不是很次的那种，可在溯雪摇晃不定坐下时，背后总是有热切的目光扫来扫去，还有几个仙君凑在一起碎嘴。

碎嘴的内容大概就是她一个登不上台面的狐妖第一次参加这种游会居然挑了那么好的位置坐，于情于理都不妥当。

好位置？溯雪狐狸耳朵动了动，不过在一棵不知名又不开花的大树面前支了一张桌案而已，游会仙君的酒菜布置都是一样的水准，周围添酒添菜的仙侍也没什么特别的照顾。她坐的位置又不是可以第一个享用食物的，有什么可惦记的？真是搞不懂这群古板仙君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正当她坐定整理裙摆时，身侧站立的仙侍按照惯例为她斟茶倒酒润润喉咙，顺便在游会主人还没有来之前不至于无聊赖地打瞌睡。当然溯雪没有那个闲心打瞌睡，这双不合脚的鞋折腾她得要命，现在至多揉揉痛处，顺便尝尝美酒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镂空雕花酒杯，醇香的酒液，周遭开得旺盛的朱槿花连成一片织锦……一切都恰到好处。她很开心，喜滋滋地去拿桌案上正等着她享用的美酒，一切都按照她所预想的那样发展，直到另一只带着金镯的手从她的脸侧伸出，径直执过酒杯一饮而尽。

她伸出的手停在半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听得头顶传来女人带着微怒的声音，“每次姬涟来赴酒会之约，要么是准备一大番说辞表达无法前来的意思，要么就是黑着一张脸皮坐在那里不与谁谈天说地，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今天，怎么换了一个女人坐他的位置？！”

身侧的仙侍轻轻扯她的绣摆，小声提醒她来者即为主朱槿花期的仙子，同姬涟仙君有几面的交情。

行过简单的礼节之后，朱槿花衣的小仙子扶着侍者的手，笑着隔空折了一枝朱槿花，替她簪到发髻上，用着溯雪看不懂的微笑说着，“姬涟真是修来几世的好福气，居然能收到这么标致的徒弟，真是让人讨喜得很！”临回座前，朱槿色的眼睛深深地盯着她看，仿佛能够穿透她的灵魂深处。

这种眼神，不知从何说起，总是让她觉得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