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师父执杯扭头问她，“溯雪二字为师觉着甚是俗气，像是凡间大家闺秀……的丫鬟名字。”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册书页，摊平放在她的面前，俨然一副推销自己产品的小商小贩，不过书页上只是用墨浅浅写了几个字，“为师废寝忘食地为你拟定了几个可爱的，又符合你特征的名字，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为师替你做主提前给你一个名字。”

她伸出狐狸头，凑到摊开的书页上，大致地浏览了一番，很快就打消了靠师父的文采赐予她一个霸气的名号。狐狸耳朵耷拉下来，伸出爪子，一面注意着师父脸上的阴晴圆缺，一面将书册合上，最后又用爪子拍了拍。

酿酒神君一口酒喷了出来，哈哈哈笑个不停，而抱住她的族长大人也似乎在极力忍住笑意，保持自己一族之长的威严，但还是能感觉到微弱的颤动。

很好。今晚有红烧狐狸肉吃了！

姬涟仙君表示很受伤，捂着自己的心口悲痛不能自已，“徒弟啊，你师父我虽然有些吊儿郎当，但是取名字的功底还是有的！你为什么这么嫌弃你师父我呢？”

她略微思索一阵，想想怎样说话才能既保住自己的狐狸小命，还能不让那一册书的土气名字玷污她高贵的血统。乖巧地跃下，撒娇般慢悠悠踱步踱到仙君脚边，一本正经道，“师父，名字只是一个代称而已，徒弟我跟随您入别人的梦境许久，看到了别人不曾看到的。灵魂是最为真实的存在，凡间所撰述的转世不过只是同一个灵魂经过洗涤后，重新以另外一个身份进行下去的……所以，名字好听与否都不重要。”

溯雪平日里耍宝卖萌惯了，难得正经一次。而她的师父不为所动，一把拎起她的后颈皮，露出月白色的柔软肚皮，她并不想以这种方式丢狐狸面子，用爪子挡在肚皮上。姬涟仙君眯了眯眼睛，喝下一口酒，“说实话。”

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观着师父和朔白族长的脸色，她不过连绒毛也没有褪干净的一只奶狐狸，敛梦术法只学了皮毛，而在场的几位主子随随便便动一下手指都能把她虐得死去活来，为了保全自己性命以及能够继续贪杯酿酒神君的琼浆，她非常不要脸地抉择自己的原身可以免受痛苦，还是人形的样子更胜一筹？

姬涟仙君极为不耐烦，手指赏了她一记板栗子，不算特别重，力道足够唤回她游离在外的灵识，“休得拖延时间逃过罪责。”仙君今日有些醉了，眼神带着迷离的光泽，引以为傲的皮相上带着薄醉的淡红。

“那您先把徒儿我放下来可好？”溯雪本体为走兽，习惯以四蹄掌握整个所踏足的世界，月狐一族没有值得骄傲的翅膀代步，当然别的狐狸也没有，除非肯花点时间研究研究御风之术，或者召唤一朵愿意跑个腿的云彩。这两个方法也有狐族的先辈实验成功，取得了不小的辉煌成就，而当时的族长觉得这样有益于整个狐族的壮大，大笔一挥在族规尾巴缀了句：但凡狐族，皆习御风。

着实有点违背生命本体法则。不过尽管如此，每一辈的狐族都是有很多学习御风之术，召唤云朵代步成功的例子，本来以为这样发展下去狐族又会多一项骄傲资本：盛产飞行能力的走兽。但是这样的好资本硬生生地断在了溯雪这一脉，她出生时母亲难产，生下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魂归忘川，而她的父亲早在几百年前战死，于是她就成了尚在襁褓中就被丢弃的孤儿。后来就被姬涟仙君捡回府邸，当做一个使唤的小童养着，结果养着养着就成了亲传徒弟。

这个小徒弟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恐高。

不论高度的多少，只要离开地面，就能死死抱住胳膊撕心裂肺地尖叫。

仙君很是无奈地揉揉耳朵，轻轻将她放在地上，桃花枝子抵在她的狐狸爪子前，“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酿酒神君靠在身侧树干上懒懒地休息，寻了一本仙家典籍盖在脸上，此刻的声音让人只觉着想揍他，“朔白，你说我们是不是特别碍眼啊？怎么感觉我们两个在这个有一种很怪的感觉？”

朔白没有说话，修长手指划过书页上潦草的笔迹，“小白挺好听的，很符合你可爱的外表。”

溯雪：“……”

姬涟仙君：“……老子没有恋徒癖！你们给老子站住！”

月狐一族有一个怪癖：族中一干大狐狸小狐狸见到朔白族长之时，只能以原身会面，否则是为大不敬。所以溯雪一直保持着狐狸的本体，连化成人形喝酒吃烤鸡的机会都没有。而姬涟仙君喝酒之后喜欢耍酒疯，身边的人大多习以为常，等到仙君发酒疯的时候给予他当头重击，让他睡一会就好，偏偏族长大人并没有替她动手的意向，更没有淡然离去的迹象。一手支颔，一手把玩着空置的酒壶，眼睛一直盯在她和发酒疯的仙君身上。

仙君极其看重皮像的美丽，衣袍着装也不许有一点瑕疵，化成原身扑上去和在老虎屁股上揪一撮毛没有什么区别，后者最多被追的狼狈不堪，而前者……祝溯雪好运。

她求助的目光送到装睡的酿酒神君身上，撒娇道，“神君，你可要帮我啊！”

神君并没有继续睡觉不理会她的意图，翻了身找了合适的姿势睡下，扶正自己的书册的同时不忘递给朔白一本书，遮住他的眼睛，“家丑不可外扬，你继续，本尊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也不知道。”

“神君，我的身家性命就拜托在你的身上了！”溯雪万分感激地抱住双爪。

“肉麻……到时候记得把我的酒窖打扫一遍。”神君紧了紧身上的袍子，拂落几片柔软的桃花瓣，“奇怪，以前按照他的酒量八坛子酒见底才会发疯，今天我小气地只拿了两坛子匀了三份量居然醉成这样开始发酒疯……怪事怪事。”

朔白族长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狐狸，对于仙君的发酒疯脱衣服见怪不怪的，手指轻轻翻过书册，神情格外冷淡，“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你要做什么赶紧解决，不然一会你家仙君就要脱衣服去女仙沐浴的池子里耍流氓了。”

为了自己师父的名誉不被损害，以及以后出府游玩的时候不被记恨心强大的仙子惦记，溯雪立直身躯，化出人形，随手抄了一根小臂粗细的木棍，对准正在发疯的仙君，“师父！对不起啦！”

天边惊走一群休息的飞鸟……

溯雪自从会用两条小短腿到处溜达搞破坏偷看师父洗澡开始，就立志做一只普通的狐狸，嗯大概就是那种扔在十分显眼的地方也会被忽视的普普通通，然而她此生犯的一个错误就是拜了姬涟仙君为师父，这个师父相比其他一本正经只会让徒弟背诵典籍外加打扫卫生做做苦力之外，还会让她定期到女仙居住的香楼送花以表达他的……思慕之情。

至少那些情窦初开的仙子是这么认为的。

思慕之情归思慕之情，不过姬涟仙君的思慕之情委实过多了些，光他们府邸这一片的香楼居地就够她抱着花跑个半天，更不要说整个仙界，而且有些地方是她所不能及之地，师父没有多说哪些地方是她不能去的，只是划出一片地区，命她一刻时将花摘下，除此之外别无他话。

溯雪发间的簪花早就不见了踪影，被汗水打湿的碎发贴在额际，此时的她正坐在一个亭子里，双手作扇不停地扇风，试图让自己燃烧的大火熄灭，不过扇了许久都没有效果，鲜花被小心放置在石桌上，花枝的数量表明她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还不到，而她并没有继续送下去的迹象了，因为她一不小心迷路了。

仙君让她送花也是有时间限制，过了这个时间点莫说是饿一顿饭，怕是连自己狐狸窝也回不去了，然后孤零零地蜷缩一体靠在冰冷的府门草草地裹上几晚。溯雪也试过把花埋在一个没有第二人知道的位置，封住自己的嘴，一口咬死花送出去了，但是被哪个神君的宠物叼走玩乐了，后来她就被罚着照顾了那些死去花花草草的园子。

她自带粗神经以及路痴，虽然走过许多条同样的道路，也靠着路边有特征的花草记了那么几条路，但是这些花草并不安分，时常会挪动到一个它们自认为最合适的位置，待了一阵子之后又会搬到下一个地方，以此往下类推，依靠花草特征找路的溯雪无家可归的概率几乎满格。

而天意弄狐狸，一连七日都是花神主场的节日，花神美丽绝世无双，去一睹芳颜凑热闹的有之，去寻心中所属的亦有之，所以此刻仙界鲜，少，有，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