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一袭轻如羽，自元昭殿的朱檐上飘然落下，白发三千若霜雪，尘埃不染——然而方才将将长剑以狠绝之势刺入昤昽心口的，也是她。

“九饶？”昤昽已然倒下，可最后的尊严让她仍挣扎着想要站起。但施了咒印的长剑正在摧毁她这具躯体，顺着伤口处流出的血，她的全身都在化为暗红的血水。

拂尘一挥，时空仿佛被冰冻，周遭的纷乱嘈杂忽然静止凝固，只剩道姑抬起头来看着她，说：“贫道道号明虚，乃荒芜山中人。”

“荒芜山——”昤昽提起这三字时下意识的咬牙切齿，忙问：“你是连玦的什么人？”

“师傅。曾经的师傅。”

“你的徒弟胆敢渎神，你还要杀我不成？”昤昽用仅剩的力气狠狠瞪着林明虚。

林明虚张手，那柄银剑自己飞回了她手中，“区区一剑穿心，怎么杀得死龙女，四殿下莫要玩笑。”

昤昽行四，昔年在南海时，一切水灵皆需唤她一声“四殿下”。乍然听得这一旧城，昤昽不犹到吸口气。

“可是，你被封印在地底的本体，也快衰亡了对么？”林明虚无悲无喜的声音冷定的叙述着这个事实。

“与你何干！”昤昽利喝，“是谁！是谁派你来害我的！说！阿晢……我要见燕晢！他人呢！出来！”

林明虚一步步走近她，在昤昽浑沌的视线中她就只是个模糊不清的影，不知是敌是友。昤昽不安的瞪着她，像是受伤的兽一般不安而警惕，可最后，林明虚站在了她的身旁，她听见了一声清楚的叹息，“敖昤昽，你看看，你可还有半分龙女的模样？”

这一句话终是彻底的击垮了昤昽，她愣了愣，捂住脸，嚎啕大哭。

“不要哭，昤昽。”林明虚俯身轻轻抱住她，像是母亲安抚着自己的孩子，“苦难终将过去。昤昽，昤昽，你也将归去。”

“我不——”昤昽声嘶力竭的哀啼，“何以归去？我已无路——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被人背叛的滋味，知不知道被铁链穿心拽下地底的痛，知不知道在黑暗中待上五六十年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她揪住自己的头发，浑身颤栗，“全是黑的、全是黑的，你看不到一丝的光亮、听不到一点的声音、感受不到一点生的气息。可你不会死，你要永远承受这样的黑暗，任绝望一点一点侵蚀你，最后把你整个人都吞下去——”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林明虚温柔的将她脸上的血污用袖子拭去，即便才擦干净便会有新的涌出。

“究竟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昤昽看着自己满手的血，“敖昤昽？”她嗤笑，“敖昤昽死了——她必须得死，否则尊严还如何维护？敖昤昽是神女啊，是南海龙王的嫡亲孙女，她该在南海的碧波间肆意遨游，该在礁石上受海涛的拱卫，该永远不识愁滋味——最最不该，在大应靳阳的地底被日复一日的绝望折磨成一个疯子！”

“你说敖昤昽已经死了，可她的家人却很思念她，他们托我将她找回来。”林明虚柔声说。

昤昽的沾满血的双唇猛地哆嗦了一下。

“昤昽，你思念他们么？”林明虚问。

昤昽怔怔。

“昤昽，你思念他们么？”林明虚再问，并不是咄咄逼人的追问，也不见得嗓音多么温柔，她的语调那么自然平和，好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可她问出的每一个字都直刺昤昽那一颗尚未完全麻木的心。

“我……我很想他们。”昤昽倒下，整个身躯都已消融，她只剩头颅，含着笑，低语，“我想回家……”

“你会如愿的。”

林明虚抱住她的头颅，喃喃着古老的咒语。

一切终于彻底消失，只剩朱红的凤袍与一滩绛红的血水。

而污浊的鲜血之中，依稀有洁白的一抹影腾升，盘旋，然后没入了西边呃云光之间。

那是昤昽的魂。

“她的魂魄将归于本体。魂体归位后她能得到暂时的休养。”林明虚说，“我没有办法将她现在送回南海，但是你能。”

“我知道。”暗处，燕晢走了出来。他的侧颜逆着光依稀有晶莹一闪，那似乎是泪。

此生此世，所爱永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