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十三年初，一道废后的诏书震惊了朝野。

昔日里皇后赵氏的盛宠举国有目共睹，曾不知有多少人因着燕晢对昤昽的看重而拼了命的巴结讨好这位皇后，背地里再唾弃她妖媚祸国，也不知有多少女子附和着夫君一同鄙夷她是妲己在世褒姒重生，心底里却暗暗艳羡她能多年被一人视如珍宝，可以借着夫君的宠爱肆意妄为。

只是现在，一切都终结了。厌恶也好，不甘也好，捶胸顿足也好，羡慕不已也好——这些看客的情绪都将随着一纸诏书而终结。结束来的太突然，以至于许多人都不敢相信，曾让六宫粉黛齐失色的传奇忽然破灭，在天和十三年初的大应朝野激起了轩然大波，市坊间茶寮间瓦肆间纷纷揣测着所谓的真相，各式的流言一时纷飞，人们饶有兴致的品评那个居于深宫的女子的一生传奇。

然而不会有人猜到赵皇后骤然失宠的真正缘故，也不会有人注意到那道燕晢亲手写下的圣旨上，结尾处被泪洇开的墨渍。

天和元年年初时昤昽封后，天和十三年年初被废，恰好十三年，当初昤昽登上凤座时没有人会料到这样一个结局，包括昤昽本人。

在接到废后旨意时昤昽正在元昭殿看书——其实并不是看书，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触觉、嗅觉已完全失去，视觉所剩无几，唯有听觉还稍稍明锐，但仍不及常人的五分之一。她捧着书坐在桌前，实际上是在动用灵力尽量修复这具已濒临崩溃的躯体——但这不过是杯水车薪，或者说，饮鸩止渴，并不管用的。现在她几乎不敢出现在太阳下，如果有眼尖而又细心的人会发现她的影子比寻常人要淡；她也几乎不敢在白日里走出元昭殿的内殿，因为她现在肌肤苍白透明到了一种诡异的境地，呵，这下可真是所谓的“冰肌玉骨”了；她甚至不敢见燕晢，她让人传话给燕晢说她病了，这几月来她只在夜里偶尔见见他。

她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苦笑。这时她侧耳，听见了贺安寿尖利的嗓音。

跪下接旨——这于她而言是极少有的事，她记得她也就是在十三年前被册贵妃后封后时象征性了跪了一跪。

贺安寿满脸严肃，而严肃之中还带着悲悯。

昤昽起初觉得奇怪，但很快她便僵硬了神色。

圣旨满篇废话，冗长繁复，引经据典，词不达意，大多昤昽都听不懂，听完之后她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废……后？”她缓缓的抬首，看着贺安寿，眼眸中尽是不敢置信。她以为她的听觉也是坏的差不多了，否则她怎么会听到这么可笑的词。

阿晢会不要她？怎么可能，呵，怎么可能！

“唉——”可她清除的听见了贺安寿的叹息，听见他满是怜悯的对她说：“娘娘……您已不是皇后了，陛下请您移驾。这元昭殿，是皇后的居所。”

“这不是真的吧……我必是还在梦中，或者又坠入了一个什么幻境中……”她喃喃自语，笑声低低的像是夜枭的鸣啼一般古怪，似哭似笑。

“娘娘——”贺安寿毕竟还是见证了她与燕晢走过这么多年的老人，虽然他们之间的故事他有很多都不知道，虽然他也不能理解为何好好地燕晢要忽然废后，但他还是免不了惋叹。

昤昽用力掐着自己的手，疼，疼得锥心刺骨，就好似八十余年前她被连玦一箭穿心之时，“骗我、骗我……”她反复念着这两字，状若疯癫。

“娘娘，这是真的。陛下他——唉！”

昤昽没有理她，她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呕血。猝然的打击太大，她本就脆弱的身体再也撑不下去。

“娘娘、娘娘！”周围的宫人一窝蜂的涌上来，焦急的搀扶她。

“骗我！”昤昽却蓦然站起掐住了贺安寿的脖颈，瞳孔在哪瞬间成了耀眼的金，十二幅的真红曳地金丝龙凤裙无风铺展，重重的拂开她身边所有人，那一头被金簪玉钗牢牢绾成凌云髻的青丝散开，长有七尺余，如波涛中的海藻般涌动，更似咄咄逼人的乌蛇，不安的在半空扭动。而她的眼下、嘴角，乃至指缝、关节处，都有鲜血无声的涌出——此时的她有如森罗地狱里爬出的凄厉女鬼。

“啊——”那些宫人们见到此等场景无一不吓得魂飞魄散，慌乱的逃。而昤昽的长发就像是长了眼睛一眼朝他们缠了过来——

“你们都去死——”她扯开嘴角，大笑。八十年前的怨，八十年来的恨，以及眼下的悲伤重叠在了一起，终于崔垮了她。

一道银光在最恰当的时机，从背后刺入了她的胸口。

最后的笑声被不甘不愿的吞在了喉中，她晃了两晃，颓然的松开手，到了下去。

倒下时她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她最开始从地底出来之时她见到的那个七岁的小燕晢，他用脆弱的声音对她说：“你是来带我走的么？”

“不，可你是推我下地狱的哪一个。”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