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还记得么？

陛下还记得么……

这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荡，仿佛交织成了一张网，将燕晢笼住。他无路可逃。

记得么、记得么？这个追问如同咒语，拾回了被孟婆汤洗去的过往，行过黄泉路走过奈何桥后世人本已无燕玘，可他现在，骤然间想起了有关燕玘的一切。

他豁然用力睁开眼，映入眼中的是熟悉的宁天殿。这回他是真的从梦境中挣脱，醒了过来。

黎明未至，宁天殿燃着的灯烛却已残尽，微弱的焰芒怎抵得过浓重的黑暗，整个宁天殿都被笼在阴影中。燕晢起身，跣足行至窗前。

天穹是混浊的灰蒙，偶有几粒星子闪烁在浓云之后。燕晢恍然想起前世的自己也常喜欢在夜深时醒来独自漫步至窗边远眺——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要看什么，或许是想在夜深人静时好好看一看自己拼搏下来的山河，又或许，他只是想要打发长夜里难以入眠的时光。白日里他被百官簇拥被万民俯拜，可到了夜里，无孔不入的孤独会渗入他每一寸骨髓，像是秋末冬初时流窜于天地间日渐寒凉的风一样，逼得人无法安寝。

他死的那一年是五十八岁，死时身边唯有一个棋侍在侧，他的故人，都已离他而去。他死前尽他最大的努力未大应开创一个清明盛世，而他死后，大应坠入了长夜。

时隔多年燕晢以同样的姿态倚在窗边远望，苍凉的月色铺了一地，那种属于前世燕玘的孤独仿佛回到了他的身上。功名赫赫的背后，是入骨的寂寥，以及，忧虑。

大应的元干盛世之下隐藏着的惊天秘密不能被吐出口，但南海的风浪却一次次的提醒着他，他随时都可能失去一切。毕竟人，怎么斗得过神。

“我想有些事，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多年后的燕晢在星空下说出这句话——这句话前世的燕玘也曾说出口，说在元干四十二年一个同样的星夜，那时距他死还有一年，距连玦失踪，已过去了五年。

元干四十二年，南海无常的风浪已夺去了上千渔民的性命，也是在这一年，燕玘撑着病体御驾南巡。他在南海摆下祭台，以帝王的身份去平息龙王之怒。

南海断崖之上，惊天怒涛千丈，左右侍臣无不胆怯，唯有多病缠身的帝王面不改色。

他喃喃念着祷词，在惊涛骇浪中他看见了南海的神明。

“无知凡俗，你将如何偿还你的罪孽！”龙王如是发问，声音里是压抑的怒意。

燕晢记得前世的燕玘是这样答的：“来世。愿以来世来挽回我的过错。今生我的阳寿无多，若下一世我仍出生在燕氏皇族，我会去救她，昤昽。”

而今这一切都被他再度想起，那么，也是他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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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玦塔的路以汉白玉铺就而成，昤昽跌跌撞撞的走过，留下一地暗红的血迹迤逦，在昏沉的月下触目惊心。

“九饶！”她终于支持不住跌倒在地，绯红罗裳在白玉砖上铺展成血色的扇。

“九饶，你出来！”她凄厉大喝，仰起脸时，有鲜血划过她绝丽的面容，凄美妖异。

她全身上下都在渗血，就连如削葱的纤指都有血珠一点点从指甲缝中涌出。她原本今夜穿着的裙裳是极浅的水红，却被血染成了艳烈的的殷红。

她的本体封印在地底，现在使用的这具躯壳是以数百人死后枯血凝成的。会出现眼下这种情况，意味着潇然设下的“凝血咒”被破坏。

与身体崩溃相反的，是她魂体痛楚的稍稍平息。她能感觉到自己灵力的回归，压制并暂缓了她自身的衰竭——可明明，她的龙珠是被九饶控制着。

“九饶，你出来——”她想找到这个与她相伴敌对了多年的女子出来问个清楚，或者诉说她的恐惧，可玦塔上却再没有谁来回应她。

九饶不见了，九饶珠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