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栾提着碎步漫无目的游弋在这偌大的长安街头，除了跟在身后几步远的赫连，还有十余名樊崇调派在她身边的贴身亲卫，如今的长安虽因兵灾少了些许繁华，可也毕竟是天下帝都。

望着这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苏栾轻轻呵出一口气来，此时虽已入春，桃花刚刚映上枝头，可毕竟伴着一分寒气，苏栾忍不住搓了搓手，借此提升掌中温度，举目眺望着百丈开外那模糊开启又关闭的城门，想起青竹方才深深凝望着她那说不清道不明意味深长的一眼，只觉心中一阵怅然若失。

苏栾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究竟是趋炎附势，还是趋利避害呢？”

想到这里，苏栾轻轻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如今还想他做甚么，还嫌他将自己作践的不够么？”

说完，苏栾举步向着东市街头缓缓走去，眼光游移之下，东市除了些卖银器首饰以及丝绸布帛的店家之外，十之八九都是吃的，那些茶馆酒馆和饭馆，再加上街头卖肉馍烧鸡和糖人的小贩，苏栾嘴角牵起一抹甜美笑容，中原都说民以食为天，从前她总是以为太过夸大其词，如今见着这长安大街，她总算是信了个十足十。

苏栾脚步停在了糖人跟前，一身华贵的服饰将小贩吓的不轻，止不住地向她作揖行礼，苏栾却只是呐呐望着插在小贩模前众多栩栩如生的糖人，苏栾神色一阵恍惚，鬼使神差信手挑起一根糖人，放在眼前细细端详许久，叹了口气：“真是好手艺啊……”

小贩急忙赔笑道：“是啊，不知这位夫人可是想要糖人，我这什么糖人都可以做！”

都可以……

苏栾眼前一亮，便迫不及待冲着小贩伸手比划道：“有没有……”

刚说到这里，苏栾神色一黯，摆了摆手：“算了……”

苏栾递给小贩一枚铜子，却重新将手中糖人插了回去，堪堪回首之间，身形却蓦然顿住，苏栾看着街对面那成双成对的一双璧人，忍不住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确认自己并无将人认错之后，这才失声道：“水华？”

赫连看着苏栾一副奇怪的表情，下意识顺着苏栾眸光望了过去，脸色不禁蓦然一变，是她，那日谢青竹在昆阳城中为了气走栾小姐而雇佣的那名风尘女子。

苏栾指着街头那一双璧人，回过头对身后这十余名禁卫肃然吩咐道：“去将街头那两人给我带来。”

不多会儿，茶楼上一双璧人已双双诚惶诚恐跪倒在苏栾身前，便在这时，水华只听一个清冷嗓音淡淡响起：“你，抬起头来。”

这个声音好生熟悉，似在哪里听过……

水华顺着前方身影缓缓将头抬了起来，是她！只是一眼，水华便将此时端坐在她身前一袭华服的女子认了出来。不……她怎会认不出来，那日昆阳城中她接了一位公子的生意，她什么都不用做，只消与那位公子演一出戏便可得到一笔数年内吃穿不愁的报酬，也是借此，她才从青楼中赎了身子，从今嫁了身边这个良人，而那位公子要她配合演的一出戏，却只为误会眼前端坐的这位姑娘，她怎会认不出来。

水华眼中瞳孔蓦然一缩，方才她同夫君漫步在这长安街头采购闲货，却不曾想迎面走来几位官爷将他们带到了这里，只道是有位贵人要见他们，可她却从未想过，也从不敢想这位贵人却是昔日长安酒楼上被那公子与她一同演戏伤害甚深的姑娘，看着此刻苏栾意味深长的目光，水华心中一颤，蓦然匍匐在了地上，口中惶恐道：“苏、苏姑娘……”

苏栾看着匍匐在地身躯兀自颤抖的水华，眸中困惑之意更浓，语气却还是如以往的平淡：“水华姑娘？果真是你，方才在东市街头见到你，我还只道是我认错了人呢……”

苏栾说着，望向迷茫跪在水华一旁的男子，轻笑一声：“哦？这位是你的兄长，亦或是……”

水华急忙摇了摇头：“林郎是我的夫君。”

“哦？”苏栾闻言左手下意识用力捏紧手中茶杯，指节处已然因用力过甚红润间透出一抹苍白：“我记得，那日昆阳酒楼上，你头上还插了一根他送的发簪……”

见水华沉吟不语，苏栾嘴角牵起一股冷然笑意，打量一会儿水华身旁的男子：“我记得如今宫中还缺内侍，这人面相也还中看，不若就……”

水华脸上血色霎时褪去：“姑娘究竟想问什么，莫要为难我夫君！”

苏栾望着水华一字一句道：“我想知道两年前的事！”

水华咬了咬唇，一支素手悄然将身旁男子轻轻握住，神色阴晴不定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缓缓道：“水华本是昆阳城内一名舞姬，两年前一天谢公子将一锭赤金交到老鸨手中将我带了出来，之后……”

赫连轻声后退一步，拳头倏然攥紧，紧紧闭上双眼，似已不忍再听，而苏栾，随着水华只言片语中，本是一片红润的面颊竟是转瞬苍白再无半分血色，指尖牢牢陷入血肉，一股鲜血顺着指尖留在白净的瓷盏上，霎是妖艳。

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她漫无目的来到昆阳大街寻找青竹，却只是一眼便见到了端坐在临窗酒楼中的他，也正是这时，青竹手中雕花玉簪恰到好处插在这名为水华女子的发间……

这世间哪有这许多巧合，原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青竹与她演的一场戏？可笑她却从未疑心，直到现在……

苏栾蓦然起身，提着襦裙飞身下了酒楼，望着那远处已紧紧闭合的长安城门，突然想起临走前青竹望着他那意味深长的一眼，以及最后那不过短短两字的“珍重”，那些曾经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此刻回想起竟是那般的鲜明，原来她竟从来都不曾忘记，仿佛又回到从前，他要去昆阳，她去送他，那时她以为不过是他的一句随口之言，从未放在心上，可如今回想起来……

“阿栾，若真有这么一天，我总会让你再见上我一面，哪怕是最后一面……”

一股酸意悄然涌上眼眶，苏栾牵过酒楼下一匹快马，随即便向城门口飞驰而去，风姿摇曳……

青竹……

究竟……

你还瞒着我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