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章 受降
樊崇着了一身玄黑铠胄,跃马昂然立于长安城下,身后四十万大军整装待发,看着长安城门缓缓敞开,早已候在门后的刘玄此时去冠着服捧着一方印盒缓步而出,身后跟了一班同样去冠的更始朝臣,莫说身后四十万大军已是攒动不安,便是樊崇,此刻便连勒紧缰绳的一双手都已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苏栾深深看了这长安城墙一眼,久久不语,十九年前便是在这里,谢方带着三百虎贲将士从此门浴血杀出,单单只是想想,苏栾便似已见到了那日惨淡光景,那长安城下的血流漂杵,尸骸遍野,那是三万虎贲将士用自己的身躯生生蹚出的一条路。
谢方,王莽……
苏栾深深吸一口气,如今的长安,已然不再是他们的那个时代,现在长安城内等着她的,是那个勇冠三军的英雄谢方的儿子,他唤作谢青竹。
苏栾神色一阵恍惚,而此时刘玄捧着传国玉玺已然战战兢兢来到樊崇身旁,即便是平素似刘玄那般的隐忍阴狠,此刻面对赤眉这四十万铁骑,也再不敢生出别样的心思:“更始愿归降赤眉,奉建世帝为主,以樊崇将军号令是从。”
建世帝便是樊崇自赤眉军中找出的一位没落的汉家皇族刘盆子的帝号,这个年方十五的放牛娃,朝夕之间,便成了赤眉之主,刘玄虽是如此之说,毕竟也只是台面话,赤眉正主毕竟是此刻他眼前的樊崇,他又如何再敢托大。
樊崇点了点头,将印盒从刘玄手中郑重接到手中,缓缓打开,那方端正碧玺,下刻的岂不正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
樊崇眉间一挑,按捺住心下激动,便又将玉玺端正放回在印盒,捧在手中,又抬头望了眼站在刘玄身后几步远的赫连一眼,见赫连不动声色冲他点了点头,樊崇心下一安,当即翻身下马,将此时跪倒在地的刘玄从地上搀了起来,和颜悦色道:“玄汉既是归降,能就此兵不血刃拿得天下,也实为一善,念及此,建世帝口诏,敕命刘玄为畏威侯,领旨谢恩吧。”
“畏威侯,畏威……”刘玄心下松了口气,确如赫连所说,他已无性命之虞,可心下却又止不住一阵苦笑,自从宛城与谢忠苏旷合谋杀了大将刘演开始,之后的谢忠,苏旷,乃至刘秀和谢方,他以为他拿下长安便已无忧,哪怕他只能稍稍料及今日之局,当初也断不会如此……
可刘玄却不明白,即便是时光倒退,他却依然会毫不留情将这些人一个个铲除殆尽,正如青竹所说,这便是刘玄,为了权力不择手段,若非如此,那最后一刻他又怎会下令处死为他浴血沙场的王凤,令这世间最后一名忠心于他的臣下也心寒如铁。
刘玄拂袖跪在地上:“罪臣谢过建世帝,谢过樊将军。”
樊崇淡淡恩了一声,便在此时刘玄身后更始朝臣战战兢兢往两旁一分,将长安城门大刺刺让了出来,樊崇重新翻身上马,淡淡对躬身候在一旁的刘玄道:“既是受降,便得有始有终,这自长安城门至未央宫一路,便有劳畏威侯带路了。”
刘玄急忙恭谨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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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脚下一个踉跄,身形不稳之下向右一晃便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旁淳于辰急忙过来将青竹扶住,却被青竹轻轻躲开:“还不行,你等我歇会儿……”
青竹双手牢牢支撑在墙边,双臂止不住的一阵颤栗,平素修长好看的一双手此刻背上青筋已然触目可见,额间细密汗珠已汇聚成了一股线顺着青竹瘦削的颊边便流了下来,自下颌处轻轻滴落沾湿了衣襟,只是为了能站起身走上几步,便似已穷尽了青竹全身的力气。
淳于辰看着如此模样的青竹,心下叹了口气,小心翼翼问道:“现在可有什么不适?”
青竹沉默一会儿,背过身去轻轻将身子靠在墙边,仿佛是轻松了一些,轻轻舒了口气,嘴角却还是下意识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不适?”
青竹轻轻阖起双眸,似是思索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淳于辰不可置信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若说我现在有什么感觉,那只有一个,便只是疼。”青竹微微一笑:“若是相较这种痛,那些不适,便都可以被忽略了。”
淳于辰心中一惊:“那你……我去叫爷爷来帮你看看……”
“不必。”青竹淡淡摇了摇头:“淳于老爷子早便知道了我会如此,他也只是不忍心见我这副模样,否则施针之后又怎会独独将你留下来照看我,他自己却悄悄躲了起来,细说起来,我也着实难为了这位老爷子。”
如芒刺背,青竹曾经便就猜想过那是如何一种感觉?而当此时切身感受着那周身时时刻刻都有上万道针刺在身上那种感觉,便连走一步都如此困难。
青竹叹了口气,他体会过那种令人肝肠寸断的悲伤,却也没体会过如此这番似是要痛入骨髓的折磨,便似是对阿栾的眷恋一般,在他每每将阿栾伤的体无完肤之前,自己总先要切身体会一次那番痛苦才可,念及如此,这种疼痛便也不算什么了……
歇过一会儿,青竹平复了气息,看着淳于辰:“可否请淳于兄去烧一桶水,这副模样,总要收拾的妥当一些,才好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