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章 帝心
一间充斥着淡淡药香的素雅别致房间中,青竹坐在床边心不在焉翻看着今晨自草原送来的竹简,任凭时间从指缝流逝,如今新朝亡了,他再也不用争分夺秒去布置那些棋局,可是,他终究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得心应手……
自从淳于晏将青竹接到此处安置后,便派了自家晚辈出门打听消息,待到将近傍晚的时候,房间门被人轻叩几声,青竹陡然抬头,见淳于晏站在门口处迟疑着也没进来,青竹神色便是一黯,随即轻声道:“他们都死了?”
淳于晏叹了口气,当下只觉掩饰也再无甚意思,点头道:“王莽在渐台被汉军斩杀,如今头颅还悬挂在长安北门下,说是三日之后挫骨扬灰,而严尤将军……”
淳于晏说到这里,顿了顿:“在王莽死后,严尤将军同他麾下近百名死士引颈自刎于渐台……”
虽是早有所料,可在亲耳听到淳于晏用他那特有的那沧桑年迈的声音说出来后,青竹身形还是一颤,沉默一会儿,青竹望向淳于晏:“先生可知今日汉军何以提前破城?”
淳于晏叹了口气颔首道:“王邑王睦父子通敌,擅开城门,不过已被汉军杀了……”
王邑……
青竹神色一黯,是啊,若非是内贼,王莽答应了他守城三月又怎会这么快,早知如此,在昆阳时便不该……
想到这里青竹自嘲一笑,笑中带了几分苦涩,何时他也会做这些无谓的假设了?青竹冲淳于晏点了点头:“知道了,有劳先生了……”
待将淳于晏送走,青竹双手合拢,轻拍三掌,七人不知何时便已来到房内,单膝跪倒在地,恭声道:“公子!”
看着身前单膝跪倒在地的七名男子,默默叹了一口气,这是临行撤出严府之前,严尤留给他的最后七人,这也是新朝覆灭之后王莽和严尤能留下唯一对他有所助益的人手,也是他如今同草原那边重新建立联系的凭仗……
青竹颔了颔首,看着七人脸上一脸悲痛莫名的神色,心下一酸:“新朝覆亡,除了王莽,严尤和一百死士皆是以身殉国,你们皆是严尤麾下的心腹,想必此时也不愿这么苟延残喘下去。”
“只是……”青竹叹了口气,轻轻背过身去:“死固然容易,可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我们去做啊……”
七人神色皆是一肃:“全凭公子吩咐,赴汤蹈火,万所不辞!”
青竹淡淡一笑,转身看着七人:“严尤既是会在最后将你们七人留下给我,想必你们若不是手中掌握了一支力量,便是这些天严尤一直将我所做的托付给了你们。既然如此,你们便先同我说说吧。”
随着青竹目光扫过,一人长身站起冲青竹行了一礼:“卑职施青,奉陛下令,掌管河西走廊五千死士,随时听候公子差遣!”
“卑职于锦,奉陛下令,代管辛字粮仓,供公子调用!”
“卑职姜华,奉将军令,行连匈事!”
……
青竹神色愈趋缓和,轻笑着点了点头,看着这七人:“今日汉军破城,仓促之下我只能暂避于淳于先生家中,未来得及和草原那边做个交代,诸君听好了,当务之急首要任务,便是重新同草原方面取得联系!”
“是!”
待七人离开,青竹叹了口气,轻轻将门扉从内阖上,而隐于眉宇间的是一股淡淡的悲凉,青竹紧紧攥起手中竹简,指节都已发白:“你们放心,我承诺你们的,一定不会食言!如此才算对得起这几个月你们对我这一番照拂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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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玄摒弃了左右,独自一人走在这偌大的未央宫前殿内,用脚踏着这一寸寸土地,伸手抚上坐高处那个美轮美奂的席案,不禁舒服地呼出一口气来,这便是无上的权利。
想起往年决定天下成千上万黎民百姓生计活路的决策全都出自这里,而他如今正是这座宫殿至高无上的尊主,刘玄笑了,笑的愈来愈开心,最后竟然直接蹲在了地上,笑的连泪水都自眼角涌了出来,他这一路,实在是太过坎坷……
他要看谢忠的脸色活,他要听苏旷的命令活,他要与刘演争权活,他要在谢方的背叛活,这天下枭雄何其多,可他最后还是活了下来!他除了刘演,杀了谢忠,逼逃苏旷,害死谢方,赤眉不敢同他争锋,便是如今便连那个天下人人闻风变色的王莽也被他踩在脚下,他如何能不得意?
可是,刘玄缓缓从地上站立起来,脸上似是凝结了一层寒霜,此时此刻,他却一点也不痛快!想起方才群臣看着他一双双贪婪的神色,刘玄将脸一沉,他千辛万苦夺下的这江山,怎么甘心让别人染指,他决不能容忍别人夺走他手中的权利!
便在这时,一位内侍匆匆踱着碎步走了进来,走到刘玄身边躬身道:“陛下,国丈赵萌求见。”
“哦?”刘玄听闻赵萌求见,冷若寒霜的一张脸这才缓和下来:“让他进来。”
自从上次苏旷自宛城出逃,刘玄对同为心腹的王匡和李轶多了几分提防之后,若说如今汉军上下能让他放心的便只有两人,一人是王凤,另外一人便是他这位丈人赵萌。若说能力,赵萌不如王凤,可赵萌毕竟是他的老丈人,有一些话不方便同王凤说的对于赵萌他却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刘玄看着已来到前殿拘谨着身子站在下方的赵萌,只觉赵萌虽是国戚,却难得懂得分寸不敢逾越,心下更是舒坦,和颜悦色道:“不知国丈找朕何事啊?”
赵萌自入殿时便在观察刘玄神情,此时见刘玄发问,急忙低下头去,揣揣不安道:“臣是受了众将之托,前来向陛下询问封赏事宜。”
刘玄脸色当即一沉,寒声道:“哦?国丈以为该如何封赏?”
赵萌听见刘玄声色骤冷,不惧反喜,想起那几个对自己一直忠心耿耿的幕僚给自己出的主意,心中底气陡升,昂然抬首看向刘玄:“赵萌以为,不该封!”
刘玄被赵萌前后反差吓了一跳,奇道:“为何?”
赵萌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将方才几个幕僚教自己背下的说辞又重新掷地有声背了一遍:“自古便是君封臣,哪有臣请封之理!这天下是汉家的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如何分封自该是由陛下来拿主意,如今这些人自行请封,如此不知轻重,臣为陛下不忿!”
刘玄急忙走上前来将赵萌从地上一搀而起:“国丈快快请起,国丈为朕殚尽竭虑,朕十分欣慰,可这该封的毕竟得封,否则岂不是让天下人都来诟病朕的小气了?”
赵萌急道:“陛下!”
“哎……”陛下伸手打断赵萌将要说下去的话:“朕心意已决,国丈不必多言,你的心意,朕知道便可。”
赵萌应了一声,眼珠一转,随即几步走到刘玄身边,低声道:“既然陛下心意已决,臣也不敢妄言,只是有一计奉与陛下,希望能对陛下有所助。”
刘玄轻轻俯身将耳凑过去:“国丈请说。”
赵萌眸中闪过一丝诡异目光:“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