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谢氏青竹
“青竹?青竹,未曾出土便有节,纵使凌云仍虚心……”王莽下意识向前走了一步,凝视青竹许久,喃喃道:“我怎么忘了,昔日这名字还是我与你父母一同取的,那时王谢两家何其要好,又怎会想到十七年后会有今日这种结局……”
王莽急忙擦拭了尚留在眼角的泪水,冲青竹笑道:“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我还抱过你,那时你刚满月,我从宛城赶过来时见你才这么小一点。”
说着王莽便伸手在眼前虚比了一下,抬头却见青竹摇了摇头,神色一黯,叹气道:“是啊,那时你还太小,之后王谢两家便越走越远,直到后面我逼死了你的母亲,逼走了你的父亲,好在,最后你活下来了……”
王莽话还没说完,站在青竹身后的马武便重重向地上啐了一声:“忘恩负义的东西!”
王莽闻言身形一震,马武还要再说,被青竹急忙止住:“马叔……”
马武双手抱胸,不满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去,便在这时,王莽摇了摇手:“确是我有负谢兄,被骂上几句又如何?何况如今谢兄已经身故……”
王莽突然想到什么,一瞬不瞬看着眼前这名年轻男子:“青竹,你如今来长安可是因为你父亲,谢兄莫不是已经原谅了我?”
青竹轻轻摇了摇头,王莽见状不禁大失所望:“那么你来长安找我,是代汉军同朕交涉来了……”
青竹淡淡一笑,继续摇头道:“这次只身前往长安,小侄不是为了代表任何人而来,只是代表自己想同伯父作一笔交易。”
王莽愣了一会儿,看着青竹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不禁奇道:“交易?什么交易?”
青竹思索一会儿,半晌沉默道:“是匈奴。”
王莽瞳孔骤然一缩,一直默默站在王莽身后用慈祥目光打量青竹的严尤神色也为之一肃,王莽嗤笑一声:“我还以为贤侄要交易什么,这匈奴远在漠北,不知青竹想拿什么来同我交易?”
王莽语气散漫,似是将青竹这云淡风轻的两个字当做了一句戏言,青竹也不以为意,只是将目光投向王莽身后的严尤,淡笑道:“想必这位便是纳言将军严尤了,家父曾多次同我提过你,你同马叔昔日都曾是家父的左膀右臂。”
严尤神色一黯,冲青竹抱拳行了一礼:“严尤愧对谢司马……”
青竹摇了摇头:“新朝若无严尤,河西走廊只怕早就被匈奴铁骑攻破了。”
严尤神色一动,望向青竹:“公子是意指?”
青竹淡笑一声,也不接话,只是将话锋一转,问到另外一个问题:“昔日冠军侯霍去病率领八百骁骑,深入大漠数百里,斩敌两千首,俘虏匈奴王族大臣若干,而严将军河西走廊一战也深入大漠连破数个匈奴营帐,如此武功,相较冠军侯如何呢?”
严尤自惭摇头道:“不足冠军侯之万一。”
青竹闻言点了点头:“那是差在何处?”
严尤沉吟一会儿:“昔日文帝评价李广时曾感叹,‘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万户侯岂足道哉’,可即便是飞将军李广又如何,在茫茫大漠连敌踪都不能寻得一个,以致延误战机,而相较之下,冠军侯却是数次深入大漠,每次皆是满载而归,平生未尝一败,这是为何?”
严尤想起漠北那漫天飞沙,饶是他平生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却还是止不住一阵后怕:“严尤自是再轻狂,莫说冠军侯,便连飞将军李广也是难望其项背,此番深入大漠,若非运气使然,严尤实难找到那几个匈奴营帐,又谈何武功?”
而青竹听到此处却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找到一个匈奴营帐可说是运气使然,而接二连三都能找到,严将军还敢妄言将这归功于运气么?”
严尤尚在一片愣怔之中,青竹却缓缓开口:“侯松,庄斌,邹林……”
每报一个名字,严尤神色便是一变,等青竹将这几个名字全部报完之时,严尤看向青竹的神色已是一片凝重。
青竹对严尤这个反应虽是满意一笑,却还不肯作罢,接下来一句话更是直接让严尤为之变色:“严将军镇守河西走廊,可惜了昆阳一战未能与将军过手,不过那封竹简却鬼使神差救了王邑那个蠢材一命这却是青竹之始料未及,该说是严尤名不虚传,还是该说王邑命不该绝呢?”
严尤骇然看向青竹,脸色须臾之间为之数边,脸上似是结了一道寒霜,冷厉问道:“原来昆阳那人是你!”
王莽听着二人之间从匈奴谈到昆阳,忽然一愣,突然想到昆阳一战新朝惨败时,严尤曾同他说过汉军有能人,当时还不曾往心里去,可现在看来,王莽也不禁收回打趣的目光,重新审视了眼前这名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就是十七年前那个险些夭折那个谢兄的孩子?
青竹淡淡一笑:“看来伯父已然明白了什么,那不知此时,小侄可有了能同伯父做笔交易的本钱?”
王莽沉吟一会儿:“朕还不知,你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交易?”
青竹咳了一声,语气平静的似是在说一件家常便饭一般:“我需要新朝这些年安插在漠北的全部暗子,新朝藏有有关匈奴贵族的全部资料,以及,新朝驻扎在河西走廊的军队调度。”
“哦?”王莽看着青竹的眼神愈发好奇起来:“那作为交换,你给朕的是什么?”
青竹神色一肃:“五十年内,匈奴铁骑不入中原一步!”
严尤闻声为之动容,若说昆阳一战皆是这人的手笔,那么他信这句话当有五六成的把握,此时中原正值多事之秋,别说五六成,即便只有两成把握,都当值得一试,严尤不禁将目光看向王莽。
王莽一瞬不瞬看着青竹:“你既有如此雄心抱负,又为何舍近求远,不找同在汉军的刘玄而来找朕?”
青竹摇了摇头:“一日没拿下长安,刘玄便一日不会考虑匈奴,刘玄便是这种人,何况是他杀了……”
话到口中青竹却又摇了摇头,抬头将王莽望着。
王莽沉吟一会儿,看着青竹:“你该知道如今刘玄的汉军已然陈兵宜阳,不出几月这江山便不再是朕的,而届时,匈奴之祸同朕又有何关系,你便确定朕会允你这个交易?”
沉默一会儿,青竹叹了一口气:“别人青竹不敢妄言,但伯父你,青竹肯定你一定会做这个交易。”
王莽目中神光一闪:“为何?”
青竹一瞬不瞬看着王莽,沉声道:“因为你是王莽!那个为了实现抱负甘愿顶着汉贼的恶名篡朝夺位的王莽!”
前殿之上一片沉寂,似是所有人都被青竹这句话吓了一跳,之后便是王莽仰头大笑起来:“好!好!能说出这番话,不愧是谢兄的儿子!也想不到竟是谢兄的儿子!”
笑了一会儿,王莽停下来看着青竹,郑重道:“这个交易,朕允了!”
还不待青竹作何回应,王莽便唤进一个内侍,吩咐道:“带他去见见忠儿……”
青竹身形突然一震,望着王莽喑哑问道:“谁?”
王莽看着青竹,又恢复了方才一副慈祥的面容:“自然是你兄长,他还没死,宜阳一战忠儿被宜阳城中百姓阴差阳错送到了我这未央宫,救了他一命,这便让人带你去见忠儿一面,这几日我一直封锁着消息,只怕你们都以为他已经战死了吧。”
马武闻言吃惊看了一眼身前的王莽,而青竹却是沉默一会儿,冲王莽端正施了一礼,转身跟着内侍走了出去,便在这时,王莽低声的呜咽从身后慢慢传来,想起方才王莽脸上尚自未干的泪痕,想起这人同父亲之间的那些恩怨纠缠,想到父亲当真是去了,青竹眼眶终究也忍不住一酸,两行清泪便自眼角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