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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明 作者: 平抑惊人 字数:4270 更新时间:2013-02-08 11:15:00

第三十七章 进退

崇祯十三年五月十六日,未时。襄阳督师大营。

杨嗣昌眉头紧皱,目不转睛的看着刚发来的各处塘报。而幕僚万元吉也正一脸紧张的侍立一旁。

自从二月初七日玛瑙山大捷后,局势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是的,只能用复杂来形容:

首先,是玛瑙山未竟全功。左良玉明显的养寇自重,令张献忠能够从容收拾散卒,以至于在旬月之后,就声势复振。这件事杨嗣昌和他的幕僚们商量良久,一致认为在没有架空或者平衡左良玉之前,只能装作不知道。可是以后发生的事情,令原来的计划几乎无法进行下去。

随后,三月初七日,皇帝下诏罢各镇内臣。告谕:“各镇内员,察饬已久。兵马、钱粮、器械等项,稍有改观,但战守防援,事权未能尽一。遂将总监、分守等内臣俱撤回京另用,凡边务一切钱粮、兵马、边防、剿御等事,着督、府、镇、道一意肩承。

对此杨嗣昌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皇帝这种冲动的性格,虽然表现了对文臣无比的信任,但是,自己的那些同僚真的值得如此信任吗?袁崇焕、熊文灿捅出的篓子还历历在目。如果到那时候,皇帝又该会如何发作呢?

果然,接下来就是五月十三日,苏、松、湖等府的吴江、归安等地昼夜倾盆大雨,水势骤发,霎时汹涌,不分堤岸,屋宇倾倒。而米价腾踊,斗米至银三四钱,富家多闭粜,民食草木根皮俱尽,抛妻子死者相枕。强横之徒三五成群,鼓噪就食,街坊罢市,乡村闭户人情汹汹。

以往的惯例,在雨季,内臣几乎是昼夜在堤坝上职守。因为一旦出现这样的水灾,第一个倒霉的必然是内臣。现在,内臣刚刚罢尽,就出现的这种事情,明摆着就是有司玩忽职守。这样一来,今年的军粮军饷必受影响,而随着军粮军饷的缩水,自己这个督师的影响力也必然成正比的下降。要知道士卒闹饷这几乎是大明的传统了,无论胜负这样的事情都会出现,到时候自己的筹码就会少很多,而麻烦也会成倍增长。

不过,军事上的坏消息到不算多,五月初六日,罗汝才攻夔州。大昌参将刘贵已将其军阻于雒巫山。正在相持之中。唯一值得忧虑的就是张献忠和罗汝才合流入川,如果这种情况出现,恐怕全川都会糜烂。

“那么,吉人的意思还是邵抚恐怕无法节制川中诸将?需要加强川陕边的堵御。”终于从成堆的塘报、邸报中抬起头来的杨嗣昌一脸疲惫的问道。

“正是如此!老大人。”万元吉对杨嗣昌的尊敬倒是出自内心,也的确是在一心一意的为他的恩主出谋划策:“邵巡抚贪财胆小,又不知兵。在下听说,他为了少花银子,居然拒绝了石柱女官秦良玉将军协防的请求。要知道土司兵死多少,朝廷都不会怪罪。又听说他在各个渡口都平分兵力,又摆出所有重兵在川境防御,完全是一副御敌境外的布置。可这样实外虚内,又平分兵力,一旦防线被突破一处就是府城不保,全线溃败!”

对于一个没有军事经验文臣,最直接的反应莫过于此:依托天险,御敌境外,只有这样才会让他感到安心。但是这样的布置对于号称知兵的万元吉看来,简直就是破绽百出。那么,在巨匪张献忠等人的眼里,会不会有更多的破绽呢?

“既然是这样。”杨嗣昌一边思考着,一边斟酌着该如何决断。经过玛瑙山大捷,官军和贼军的实力对比已经又一次被拉开了,现在只要能够防备张献忠入川,估计离剿灭也就不远了。想到这里,他轻抚长须,断然道:“既然如此,那吉人你先带着半营亲兵入川协防,本督随后就到!”

“这——”万元吉虽然说不出什么,但是总是感觉有些不妥,小声道:“督师还是坐镇襄阳为宜——”说到这里,他自己都在疑惑,前线多些兵马不好吗?再说襄阳城大坚固,即使没有杨嗣昌坐镇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我意已决!”杨嗣昌坚决的说道:“这回把献贼逼入川、陕边境,正好可以一鼓而下。有本督坐镇,也好就近控御那些骄兵悍将!”今年一开始就是水灾,军饷必然紧张,时间已经不在杨嗣昌这边了。

正在此时,新的塘报又到。杨嗣昌只是扫了一眼就递给了万元吉。

“是淅川贼。虎大威说淅川賊已被重创,但是官军也死伤惨重,无法追击,只有先回县城休整。该不会是也要邀功请赏?”杨嗣昌漫不经心的道。

“老大人说的是,如此看来,淅川贼实力孱弱,暂时不去理会也就是了。”嘴里应着杨嗣昌的判断,万元吉开始细细看了起来。虽然塘报上尽量轻描淡写,但是,还是让他看出一些问题:“淅川团练兵溃散?战死两千总?”令他差点惊叫起来。这真的是胜了吗?还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平局?不过,就算是平局,只要把山匪逼入山中,对方也没有了趁机壮大的机会,这样也勉强算是胜了吧。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杨嗣昌,却见督师已经在细细研究四川地形。是啊,比起四川战局来说,淅川的胜负,只能算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和万元吉的忐忑不安相比,李桢和他的红衫军这些日子却是一路顺风顺水,气贯长虹。

从小圆山开始,红衫军一路尾追虎大威的野战精锐,让对方始终在后路被劫,全军覆没的阴影下狂奔,士气全无。不但抛弃了所有的粮草辎重,而且就是民夫、辅兵和战力孱弱的火兵也一并放弃。最终只剩千余战兵,丢盔弃甲,一路不回的东渡淅水,直奔淅川县城而去。

红衫军几乎一日之间就恢复了原来的势力范围,不但缴获大量粮草装备,人数上更是暴涨了一倍有余——全军几乎达到了九千人。其中有大部分是小神沟的俘虏,还有一部分是各个乡村闻风而来投靠的村民和丁壮。就人数、装备和士气上来看,红衫军已经可以纵横淅川,就是拿下县城,也似乎只是手到擒来。

所有士卒群情激昂,万众一心。不但是红衫军的老兵被胜利激发出了全部的士气,就连新俘虏的团练兵都急着打回家乡去和妻儿团聚。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李桢下达了整编的命令。

因为李桢已经感到自己越来越无法控制急速膨胀的军队了。短短几天,红衫军的各部已经出现极大的分化:有些老营的部队,一路苦战,已经消耗极大,就如一路阻击明军主力,在小圆山当作铁砧使用的老营甲队,虽然补充了不少村兵和民壮,但是人数依然锐减五成,战斗力大减;而有些新的部队,却因为几乎都是在追击中,打的都是顺风仗,又不断有民夫投降后加入,除了少数被派去的老兵,几乎都是清一色的俘虏兵、村民和民夫等生面孔。自己的命令,已经越来越难以传递。原来如臂指使的红衫军,在空前的大胜中,却几乎指挥瘫痪了。各个部队都自发的追击、缴获,扩充。他很怀疑一旦队伍过了淅水,踏入淅川的广阔平原,会不会自行解体,一哄而散。幸好,后撤的明军烧毁了浮桥,部队暂时停止了追击。

“首领,属下可以无需浮桥,立即追击。”

“将军,下面的士卒都急着过河,为何停止追击?”

“是啊,县城就在河对岸不远,俺们一下子就能拿下来了!”

“……”

“……”

“都不要吵!不能再这样乱糟糟的下去了!”在临时搭建的帅帐里,李桢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大声道。周围全是满脸兴奋和带着一丝迷茫的红衫军将领。军营的喧嚣声让人感觉好像是身处一个巨大的市场。

和其他人不同,经历过正规的军事训练,后来又一直在现代的企业里工作的李桢,对组织力就等于行动力的理解简直是深入骨髓。因此,当命令不能顺利传达的时候,他几乎立刻就感到了强烈的不安。此刻他看着手下众将大多数都是不以为然的样子,虽然心中着急,但还是不由得细细思考该如何说服这些手下,停止前进,立刻整编。

“你们谁能告诉我,手下有多少兵士?火兵多少?战兵多少?”思考片刻李桢高声问道。

帅帐里沉默片刻,有好几个将领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话。

“你,罗勇,可以告诉我吗?”李桢皱了皱眉,问道:“你们炮队原来只有一百人,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

“这个?”罗勇使劲骚骚头,小声道:“大概在三百上下吧!”

“老营甲队现在还有六百七十余人!”姜涛算了半天终于上前答道。甲队是唯一没有补充俘虏的部队,但是中间也混入了一些民壮。

“好!”李桢赞道。

甲队还算是命令传递最迅速的部队,也是现在所有部队中战斗力最强的。很多次明军的后卫想组织一道防线,都被甲队轻易冲散,甲队也因此人数大减。

“老营甲队迭日苦战,杀敌最多,死伤最重,功劳最著!”略微一想,李桢就大声赞扬道:“我决定这次就让姜涛执掌甲队,并且把甲队提升为营,以姜涛为营将!”他决定立刻就把整编当作是一次论功行赏,进行下去。

彭敬轩已经战死,无论是资历还是功劳,姜涛都足够接替甲队。现在自己主动把部队交给他,不但算是赏罚分明,而且能在将来的营中的人事上赢得主动:甲队升格为营,势必要补入大批军官和军士。原本姜涛执掌的教导队肯定会完全打散,在将来的营中,难以形成稳固的团体。

看到姜涛受到如此重赏。众将都立刻发现论功行赏的时候到了。虽然都怀了继续进取的心思,但是即将发到手的奖赏才更加诱惑人心,再说,自己还真不知道手下有多少兵,有多少财货,是该好好清点一下了。想到这里,大伙儿都再无疑义,由一致要求渡河出战,改为一致决定清点物资,重整士卒,一个个摩拳擦掌,都在兴奋得为即将到来的分发装备和犒赏做好准备。

襄阳西南一百七十里,秭归。

这里是大巴山、巫山余脉和八面山坳合之地。山丘起伏,层峦叠峰。一支数千人的队伍毫不起眼的正在其间穿行。虽然这支队伍中的大部分人都衣衫褴褛,盔甲不全,但都紧握着武器,一身精悍之气。这,正是张献忠残余的亲兵和骨干。

自从去年起兵以来,张献忠被左良玉率领的明军主力压迫,大小数十战,几乎没占到过便宜。二月间的玛瑙山一战更是全军溃败。好不容易到五月间才聚拢了六千溃卒,一路上靠着在川、鄂大山间行军,只和山民交易粮草和食盐,才好不容易甩掉追兵。在这异常困苦的环境下,突然听说人称曹操的罗汝才拥兵一万,还占据了夔州府的一些村镇,张献忠自然是欣喜若狂,急着赶去和罗汝才汇合。此刻,他清楚的知道,就凭着自己的八大王的名号,和手下的几千精兵,只要罗汝才合兵,对方一定会尽力巴结,自己也能很快就声势复振。

想到这里,张献忠摸了摸浓密的络腮胡子,不由得大笑了起来。周围的亲兵无不熟悉这爽朗到肆无忌惮的笑声。

“怎么了?看你们有点垂头丧气的,没事儿,不就是败了一阵嘛!他娘的,老子偶尔疏忽,中了左良玉这小子的诡计。要是真刀真枪的干,老子还能怕了他?就算是这次,也没把老子咋样了,老子的老本还在,只要老本在,就迟早让这些官军吃不了兜着走。”

周围的亲兵听着都精神一振,赶路也快了几分。没多久,前面一员骑马的小将熟练的操马跑来。离得好远就滚鞍下马,大声道:“义父,曹帅听闻我军要和他合兵,已经先到巫山恭候,离此地已不足七十里了。”

“好!传我命令,给老子全军披挂整齐,让曹帅也看看我们老营的威风!儿郎们,打起精神来!”张献忠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突然焕发出神彩,腰杆也挺得笔直,好像是刚打了一个大胜仗一样变得信心满满,生气勃勃。这种精神也感染了整支队伍,一时间,保持着整齐的队列的队伍,连行军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让人感觉这根本不是一支在山里躲藏了数月的残兵,而是一支得胜的部队在满怀信心的前进。

作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