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随着一声惨呼，七八个巡兵拖着一个又高又胖，浑身是血的大汉，按倒在队列的前面。身后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痕。

“王团练？”陈金皮笑肉不笑的揶揄道：“你那脑子寨的三千兄弟呢？丢给乱民了？”

脑子寨跟着王团练追出来的团勇，其实只有两千上下。真正死伤在战场上的，也就一千人左右。可是这一千人，却全是脑子寨最精壮、最忠心的战士，几乎都来自家族近支的丁壮。剩下的，不是老弱，就是佃户和募勇。因此这次大败，可以说是打断了脑子寨的脊梁。

在这样的打击下，王团练还在浑浑噩噩之中。对陈金的话，几乎没有做出反应。陈金见状皱了皱眉。“该不会是吓傻了吧！”想到这里，不由得意兴阑珊。

“原本顾忌你势力强大，没想到你也有今天！老子平时可忍你忍得够了！”

他上下打量着垂头丧气的王团练，目光闪烁了片刻，只微微迟疑了一下，就大喊道：“脑子寨团练王勇，不遵将领，临阵退缩，损我军威。按律当斩！”说完，对手下的亲兵做了一个眼色。

听到“斩！”字，王团练才清醒过来。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声喊着：“陈金，你敢杀我？我叔伯可是大明参将！脑子寨非你下属，你，你根本无权杀——”

话音未落，钢刀如匹练般划过脖颈，一个大好头颅飞滚起来，只顿了一刻，那脖颈里的鲜血就像喷泉一样飞溅了有半人多高。早有亲兵把头颅捡起，呈到陈金面前。

看着王团练扭曲狰狞的面容，陈金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大笑道：“这人没有自知之明，好好一个吃饭的家伙儿都保不住，哈哈。”王团练身死，脑子寨的剩余团勇自然被并入陈金手下，这下淅川群豪，就是他一家独大了。

陈金回头扫视众人，胖脸上换了一副严肃的神色。目光到处，所有的小寨团练都噤若寒蝉。

“愿意听将军号令。”各寨团练陆续小声道。目光几乎不敢直视。

“终于知道谁是老大了！”陈金暗自对自己道。再仔细感受了一下被敬畏的感觉，陈金微笑了。这次剿匪的收获，还真是不少：淅川最不服帖的土豪，已经被收拾干净，连带他的武力，被完完全全的收编。这乱世，无论是朝廷，还是土匪，还不都靠着实力说话？淅川陈氏，这下子可变成了淅川最强的土豪。今后无论是谁，只要在淅川地界，都要看着他陈金的眼色说话。当然，如果又有天大的军功在手，那就更完美了。但是，似乎，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还没有完成。

陈金策马转过身，看到对面渐渐整齐的红衫军。虽然队列整齐，但是衣衫褴褛，在平原上，这帮乱民根本没有埋伏。再回头看看已经整好队列的官军，足足多了一倍的人数。

八千对四千，官军对乱民，无数的人头和赏赐，还有土地和财物。陶醉在美好的憧憬中，陈金眯着的眼睛努力睁的更大，似乎一切都历历在目。他轻轻的呻吟了一声，咽了一口吐沫，咕哝道“俺真是个有福之人呀。这是多少辈子才修来的好处！”

“报！——”鸦雀无声的后阵，又一个侦查了消息的传令兵低低的跑来传递消息：“双河镇官军，八千人上下，全军列玄襄之阵，正在徐徐接近。三刻之后开始接战。”

玄襄之阵，是古代“十阵”之一。兵法云：“玄襄之阵者，所以疑众难敌也，必多设旌羽……”这意味着玄襄之阵的作用是迷惑敌人。旌旗纷乱，鼓声错杂，士卒表面混乱，实际却稳定有序。

而红衫军所谓的玄襄之阵，只是指的正面开阔，纵深宽厚的许多小方阵叠合的阵型。在李桢的记忆中，只有队形是能让人一目了然的。

陈金的进攻阵列，只是让各寨列成方阵，关系疏远的站前，关系密切的站后。最后是巡兵、卫所兵和他的家丁亲兵。在刚才斩首的威吓下，也到颇有些气势。的确像极了李桢记忆中理解的“玄襄之阵”。

“去告诉刘天正，中军可以缓缓退却，但是两翼绝对不能后退一步！”李桢思索片刻后吩咐道。“如果官军冲到帅旗三十步内，就让火铳队全力开火！在得到我信号之前，炮队绝不能开炮!”

传令兵应了一声，匆匆赶了过去。前面，两军已经开始接战。

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突然，排着不规则方阵的官军后阵，逐渐密集无数枝箭矢从黑压压的军阵中飞了过来。

巡兵可大部分都是弓手，各寨也有一些会用弓箭的好手。这次集中射击，倒也颇有几分威势。

箭如飞蝗，红衫军的后队，迅速涌出千余长牌手顶了上去。密集的箭雨射在高举的长牌上出连续不断的“夺”“夺”声。尽管大半的利箭都被挡下，但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仍有不少流矢穿过长牌的缝隙，刺入衣衫褴褛的士兵肌肉中，红色液体如喷泉般的飞溅。

“和首领比实在差的太多！”刘天正舔了舔嘴唇，心道：“若是首领绝不会在前面排成一列射箭。这么多的弓箭兵正面射出的箭矢，只会造成很小的伤亡。”这么想着，他指挥中军缓缓后退。队伍中的伤者，迅速被运到后阵。

再射一轮，双方终于接战。战斗以团勇的进攻拉开序幕，这回排成队列的团勇明显占了上风。于是团勇全线推进，他们首先与红衫军突起的军阵的正中发生激烈的撞击，超过一万人的战场上，雷霆般的战斗声好想永无止息。

两军的交锋就象钢铁的撞击一样地猛烈而炽热，在双方的接触面上，无数鲜血在迸溅涂抹，武器撞击所产生的火花四散飞射，战斗的吼叫发出最强悍的轰鸣。官军倚仗着人多势众，在密集坚厚的无数个方阵的猛烈攻击下，红衫军的中军开始慢慢后退，那情景就象是炽热的陨石撞击在行星的泥土上那样不可阻挡，而那陨石比行星更加巨大，行星的崩溃是看起来似乎是无法抗拒的必然命运。

“不行了——”一个汉子满脸是血的喊道：“队正，撤不撤？——”他旁边的队正，正是矮小的朱平安。只见他后腿一用力，巧妙地把手中的长枪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入对手的空隙——这正是刺刀的一个标准突刺——“噗——”随着鲜血的飞溅，三棱长枪犹如被吸引一般深入敌人的身体，一个旋转，拔抢在手，朱平安低吼一声：“孬种！帅旗未动，谁敢撤，杀无赦！”

民壮组成的小队队正，都是对红衫军充满信心的士卒。正是他们的存在，使得整个中军，充满了极大的韧性，除非队正、队副全部阵亡，整个小队都会咬牙苦战下去。因此，整个中军只是渐渐退缩，并没有崩溃。

“妈的，还真能抗！看来还要多加人手。”陈金在后面看得焦急，不断的把后队压倒前面去。似乎总是就差一点点就能胜利了。

如果红衫军里只有民壮为主的中军的话，那么他们的命运就会像陈金想象的一样，早晚会在官军的重压下溃退。对此李桢早就推演过无数次，所以他才将最善于防守的红衫军正规千总队放在两翼。相对中军的苦战，红衫军两翼重步兵则稳如磐石，在布衫的伪装下，他们整齐地保持着队形，抵挡团勇的攻击，虽然只有薄薄的三列，但是娴熟的突刺和坚固的盔甲，让团勇根本奈何不得。好几股团勇试图从两翼突破，都被轻易的抵挡住，于是，又改为向中军突击。而两翼的士卒，只是守稳战线，却不发起攻击。

陈金根本没有注意到两翼的情形，乱民的大旗就在中军后面，这个吸引力大的令人无法抗拒。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声催促着，把最后一队团勇赶到前面。现在，身边只剩下千余巡兵、卫所兵和自己的家丁了。

此时，红衫军的中军已经退成一个巨大的“凹”字，形同一只大海碗，两侧的团勇纷纷向中间靠拢，希望冲到帅旗下。中军的阵势越来越薄弱，被突破的中军退到两翼，在正规士卒的保护下继续厮杀，整个阵形，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最前面的团勇，离开刘天正的帅旗，已经不到三十步。刘天正甚至能看清最前面团勇满是鲜血，兴奋的大脸。这时，他才面无表情的挥了一下手。

“砰——”

隐藏多时的火铳终于集火射击。几乎同时发出巨大的声响，就好像平地炸响了一个惊雷。一百个冲在最前面的团勇，一下子一扫而空。剩下的团练也都呆了一呆。被突破的中军又聚集了一些，遮挡住了裸露的帅旗。

听到巨响时，陈金还惊慌了一下，在马上站直了身子。探头探脑的望去，之间战场上形势依然如故。看起来虽然火铳的响声震耳欲聋，但也只是阻碍了一下团勇的突破而已。

“黔驴技穷！”不知怎么，陈金的脑子里冒出这样一句话。随即他立在马上大喊道：“慌个屁！乱民的火铳点起来麻烦，数量又不多。我们已经包围了乱民了，儿郎们，给我冲！”

这下，巡兵、卫所兵和家丁组成的队伍终于全部冲向了红衫军“凹”字的阵列。

几乎于此同时。李桢也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喊道：“官军已被我们包围了，跟着我，从两翼一直穿插到他们的后队！”

得得的马蹄声也响起来的。韩大虎的骑兵队正从后方赶来。后发先至，完全按照事先的推演。前阵火铳厚厚的硝烟正在缓缓消散，正好掩盖了红衫军后方所有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