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已经散尽，明亮的天空下，是即将碰撞在一处的战士。风轻云淡，微风拂面，真是个厮杀的好天气。

李桢伏在离后阵一里之遥的一处低矮的地面上，周围是一样静着默匍匐的一千精锐士卒。好几次抬头望着前方高高的旗帜，李桢的心里紧张万分，紧握的手指节都发白了。正在此时，随着前面的喧哗，一串并不起眼的三角旗次第升起，在明亮的日光下一目了然。

“他们终于出动了！”李桢死死盯着前方的旗语。没多久，一个传令兵匍匐着过来，大声道：“将军，前军接敌！”

红衫军的阵形经过精准的计算和反复的推演，前锋营和用来加强的一个千总队在前，最精锐的一个千总队在一里之遥待机，所有的骑兵潜伏在最后，人和马都卧倒休息，每一个环境都经过李桢细心的推敲。

前阵的中坚是新兵和民壮混合编成的前锋营，两千较为精锐的新兵分列两边，更靠两边的，是更为精锐的、以防守见长的丙队——周永富带领的千总队。在驳杂的衣服下面，都着了全副的红衫军填了甲片的布甲，甲胄、武器齐全，除去外衣的伪装，根本就是重甲步兵。而中军则是还不谙熟阵型、武艺的村民，由各村的村兵和少数精锐士卒组织在一起，结成一个个不规则的方阵。简陋的帅旗在前阵正后方的中央矗立，刘天正就在那里压阵。

根据事先的侦查，集结在一处的官军人数上几乎比前阵多出一倍，但是前面挑逗似的进攻，让官军是陆陆续续的进入战场，实际上的压力却并没有那么大。不但如此，官军的骑兵也不到百骑，更没有统一使用，这样，不仅仅在数量上，而且在使用效率上都大大落于下风。

这样的布局本没有什么特色，更加奇异的是红衫军的中军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中央弯弯突起的弓形阵。这对官军和团勇来说，已经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怪的阵势。而红衫军的士卒和他们的武器就更加多姿多彩，两翼的重步兵在褴褛的土布衣衫下，是从头到脚清一色的红衫军重装兵的甲胄、刀枪。虽然远远看去很难分清他们与一般乱民的区别，但这却是红衫军最精强的正规部队；中间的刚由民壮组成的前锋营则有许多是甚至赤膊上阵，只在头上系一条红色的布条。他们虽然未必武艺娴熟，但是都是强壮的汉子，仇恨和恐惧让他们兴奋得微微颤抖，一头乱发如烈火般随风飞舞，挥舞着大刀、棍棒甚至锄头，令人望而生畏。

战斗以王团练一马当先的进攻拉开序幕，脑子寨的团勇在冲击时，形成了一个并不规则的锥形阵。气势十足的冲击过来。

“杀呀——”，在双方碰撞前的一霎那，声如银瓶乍破，平地惊雷。数千人突然一起呐喊。紧接着是数百、上千个士卒各自冲向自己的目标。

王团练举着一柄长刀冲在一群手持长矛的团勇中间，嘴里发着谁也听不懂的吼叫。刀砍马踏，埋头直往中军的大旗处冲击。一连突破了两三个方阵，所到之处，温热粘稠的红色四处飞舞，形成一片淡淡的血雾。

一时间，中军后退了三十丈，颇有些摧枯拉朽的气势。只听见惨呼和大喊声夹杂在一起，一时不知道有多少人倒了下去。

刘天正在后阵一处垫高的台子上，亲眼看见前方，一匹肥壮的花马爆烈的撞倒一个瘦小的民壮，他似乎能听到马蹄踏碎胸骨的声音，一时间，团勇显然占了上风。

可以动用罗勇的虎蹲炮吗？虎蹲炮就埋伏在战阵两翼的后方。可是，如果响起了炮声，敌军也许会顷刻逃散！

刘天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正准备派出身边不多的红衫军的正规部队上前拦截，但是，战场上却突然出现了变化。

一名被踏到的新兵用力把带着三棱刺刀的枪尖刺入那匹花马，随着一声长长的悲鸣，马，倒地了。周围的红衫军全部围了上去，挥刀就砍，而旁边的团练也聚在一起保护这他们的首领。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在前方的这一处竟然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人团。

终于，轰的一声，人团炸开了，王团练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凭借着巨大的动量冲破了包围，但是周围的团勇都已经死伤殆尽。

在中间战场的各处，也此起彼伏的演绎着同样的情形。各处的团勇厮杀多时，又没有吃过早饭，渐渐体力不支。而红衫军，即使是才加入的民壮，由于事先准备充分，人数占优，又怀着强烈的胜利信念，乱而不溃，散而复聚，越战越勇。

透过战场的烟尘，刘天正看到红衫军的士卒开始站稳脚跟。团勇的突击，终于被遏制了。几千条瘦小的汉子，满身鲜血，咬牙切齿，红着眼睛擎着长枪大刀奋勇砍刺，渐渐地，开始有了士卒的模样。

“撤吧——”不知是谁先发出第一声喊，前面不多的团勇扭头就跑。后面，更大股的团勇终于赶到了。

“告诉前面，别追了。退回本阵！”按照事先的推演，刘天正急忙发出号令。号令通过旗语、哨子和喊声一层层发布下去，前面追赶着的红衫军停下了脚步，各自返回原来的阵地。

是什么让新加入的民壮如此奋勇？刘天正欣慰的笑了笑。如此惨烈的战斗居然没有一个人溃散，真是应了李桢的预言：怀着胜利希望的士卒是无畏的。而这希望不但要鼓动，而且需要慎重的安排。

就好像这次，把最孱弱的士卒放在最前面，越往后，士卒越是强悍。前面战斗的士卒在战斗中总是有这样的希望：后面更厉害的袍泽会接应自己，会为自己报仇雪恨。如此，每个人都充满了希望，而战争，就在着希望中惨烈的继续进行下去……

“看着点儿，过会儿，逮住王团练！”陈金在前面的高坡上俯视着战斗的开始，和结束，扭头对亲兵道。看起来是脑子寨团勇人数稀少，又不列阵胡乱冲锋，结果寡不敌众。可是乱民的衣衫武器，简直可以用寒酸可笑来形容。更何况还一度被打入了中军。不过，虽然和乱民拼了个两败俱伤，王团练已经完了。

“真是个废物！”他轻蔑的骂道。丝毫没有想到敌军一开始败而不溃的原因。“等本将集齐了全部人马，往前一冲！”说到这里，他再次费力的在马镫上站起来眺望，又一次确认眼前的乱民人数不会超过四千。于是迅速做了个捕捞的姿势，道：“一下子就手到擒来。”旁边的亲兵和团练顿时齐声附和。接着，一骑飞速的往后跑去。

“站着，都站着，别追了，陈将军有令，大伙儿全聚起来一起冲！……”喊声在平原上扩散开来。官兵开始停下来列阵。

真正的战斗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