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一片片尸体和残肢铺满了山间，在黑暗中，犹如修罗地狱。

甲队的反击战，获得了空前的成功。明军左部千总队，在猝不及防之下，简直是一败涂地。直到山丘后面，接应的明军用偏箱车和虎蹲炮架起一条并不坚固的防线。可是，即使是并不坚固的防线，也不是现在的甲队可以轻易突破的。应此，在对峙了一刻后，甲队再次退回山梁，而明军则小心翼翼的重新占领了小丘。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两军就这样对峙到现在。

“姜统领，刚才为何不去试试击溃明军的车队？”彭敬轩瓮声瓮气的道：“兄弟们好不容易才抢到前面的小丘。”

“来不及了。”姜涛脸上还沾着不知是谁的鲜血，不甘心的道：“我们不是骑兵，等我们突破了偏箱车，明军的主力也就到了！”说完又朝小丘处看看，恨恨道：“虎大威这厮，反应还真快……”

这时，山坡上传来几声喊叫，然后是厮打声、叫骂声和兵器猛烈的碰撞声。过了几乎三刻，声响才渐渐平息下去。

“禀报姜统领，彭千总！”一个浑身鲜血的军士满头是汗的跑到近前。姜涛瞥了他一眼，好像是教导队的袍泽，刚才的反击，他已经把教导队全部充实了下去，负责各个哨、队。现在的甲队损失太大，军官奇缺。

“明军分成许多小队四出偷袭，不过已全被职部斩杀殆尽！”高大的军士带着一丝隐隐的得意大声禀报道。

“干得好！不愧是教导队的高手。”彭敬轩兴高采烈得大声赞扬道，想了想，又扭头轻声问：“看情形，明军的肉搏毫不济事。夜里又不能鸣枪放炮，干脆，俺们现在就反击？踹了明军在前面小丘搭起的炮垒？”

“绝对不行！”姜涛坚决的摇摇头，示意军士回去。低声道：“不要忘了，炮垒所在必然是明军必守之所！明军不断派小队试探，我以为真正的目的，正是想让我们恃胜轻出！我们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

能在前军溃散的千钧一发之际，迅速站稳脚跟反击的对手，又岂是易于之辈？

山丘后，明军军营。粗粗垒砌的炮台上却没有放置大炮，只有几根圆木耸立在那里，黑暗中根本分辨不清。

“虎将军！夜已经深了，贼寇还会来咬饵吗？”一个文士打扮的幕僚恭敬的问道。副总兵的事务就足够繁忙，需要聘用文人充当助手幕僚，这也几乎是明军的惯例。

虎大威微微欠身还礼，即使是明末，读书人还是令人尊敬的。

“不管来不来咬饵，对官军都有所得！”看到对方不解的眼神，虎大威笑了笑，解释道：“本将设置这个诱饵，就是想了解贼寇的虚实。看申时开始贼寇的反击是何等锐利？为何在本将布置的防线前轻易撤退？是精锐有限？还是贼寇过于谨慎？还是两者都有?今夜，无论贼寇如何应对，来，还是不来，都会告诉本将答案！”说到此处顿了下，虎大威的脸色忽然黯淡了一下。“王千总跟我多年，居然一朝不慎，身死兵败，可惜了！”说罢沉默的望着前面的山梁，似乎要看透对手的一切布置。可是对面的山梁静静的隐藏在夜色中，一丝光亮都没有。在隐隐的失望中，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感，在虎大威心中悄然升起。

寂静的夜晚过得飞快，天色微明的时候，陈岭村外，从双河镇开来的明军大寨终于开始了活动。火把次第熄灭，一小队一小队的乡兵、团勇开始出营打水，薄薄的雾霭中人影绰绰。

突然，远处传来弓箭破空的声音。

“啊——”一声惨叫，一个正在挑水的团勇胸口中了致命的一箭，一头栽倒在地上。官军正在惊慌，猛然间，雾气中跳出几个手持短刀、木棒的村民，混乱的挤上前来。见此情形，官军反而定下心来，毫不示弱的反身杀回去。

小队的官兵和村民互相砍杀，在数十里的河岸边，这样的景象越来越多，规模越来越大。虽然猝不及防，官军只吃了点小亏，但却惹出了真火，而对手又似乎战力平平，一色的农民，拿刀枪的姿势都不太对，双方纠缠之下，官军慢慢占了上风。

“赵将军！赵将军！贼寇偷袭了！”狮子岗的周团练慌张的跑过来，他的手下最少，又在刚才的遭遇战中吃了一点小亏，一时又惊又怕。

“慌个屁！”赵金鄙夷道：“都是些泥腿子，兴许有些小奸计，有什么好怕？”刚刚得到消息的他出动了一队乡兵反击，才一接触，就有好几队敌军溃散了，顿时心中大定。

“让本将再观察一下，等雾散尽了，把这些乱民一网打尽！”赵金踌躇满志道。作为有品级的武将，他此刻还想持重一下。

“报！”一个亲兵忽然跑来大声道：“脑子寨的王团练，已经杀退了贼寇，正在追赶之中……”

浅浅的河岸上，脑子寨的两千余团勇，正在乱糟糟的追击袭击者。早知道不受待见的王团练立功心切，受到袭击后反应最快，不知不觉聚集了大半人马四处出击，高胖的王团练骑着一匹肥壮的花马跑在最前面，颇有些猛将的风采。

“啊——”随着刀锋入肉的钝响，又一个村民被王团练斩于马下。一蓬鲜血飞起，溅红了马蹄。

“哈哈！真没想到贼寇如此不济呀！痛快——痛快——”借着马快，又砍死了一个村民后，王团练满头是汗，人和马都气喘吁吁。他抬头举目四望，在越来越淡的雾气里，村民猪突狼奔，不时有落单的、腿脚慢的被砍倒在地，团勇见了血，似乎都红了眼，愈来愈奋勇。

“追！给我追！”喘息了片刻，王团练似乎又战神附体，意气风发，指挥着团勇，一路追杀下去。不断有阻击的村民被砍死，没多久，来袭的村民再也不复队伍，全部溃散。

简直打疯了！

远处传来各寨人喊马嘶的声音，连巡兵都出动了。似乎听到赵金在后面的喊声，可是这回王团练完全充耳不闻。笑话！今次可抢不走破敌的功劳了！

眼看着前面溃散的村民跑过一个缓缓的坡地，看了看遥远的山梁，前面都是一些起伏的平原，不再担心埋伏的王团练一路追了下去。上了缓坡，忽然一愣：眼前，大片的村民排着整齐的队列似乎已经等待多时。最前面，是刚才溃散的村民，头扎红巾，手里是五花八门的武器，虽然散乱，但是丝毫不像是被追杀了半个时辰的残兵败将。队伍的后面，似乎还有扛着长枪的村民。整个队伍像一张巨大的弓，突出的弓背正对着王团练的队伍。

看清楚眼前的景象，王团练咧开嘴，无声的笑了。虽然有些古怪，但是，就凭这些乌合之众？再多的乱民，也不过是送首级的贱命。更别提后面还有源源不断过来抢功劳的援军。

“小的们，给我冲！杀光这些乱民！”随着王团练的一声大喊，周围的团勇呐喊着蜂拥向前冲去。

此时，雾已经散尽，天光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