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营已经编成完毕了？战意如何？”

刘天正一进入充满寒意的军帐，就听到李桢低沉的问话。韩大虎、董武、罗勇等各队主管都把目光投射过来。

“已经全部编好了！各队的队正都是操练过的新兵，队副是各村的村兵。全都是靠得住的新人，全营上下都士气高昂！已经把剩余的武器都发了下去，但还是有些不太够。有几个队只能在长枪和短刀之间选择一种。还有几个队到现在还搞不懂最基本的刺击术，用锄头木棒还顺手些。”刺击术，就是李桢用来训练新兵的刺刀刺杀标准，因为简洁有效，新兵们很快就能训练得很纯熟。

说到这里，刘天正的嘴角不由得显出一丝苦笑。还是稍微有些仓促呀！不知道战场上，这个临时拼凑的先锋营能派多大的用处？不会真是用来当先锋吧！

沉默。军帐内的气氛，异常严肃。

片刻，李桢才一字一顿的缓缓道：“侦骑发来消息，姜涛率领甲队在小圆山西北的一处山梁上大破明军前队——左部千总队。阵斩明将十六名，斩首无算……”

虽然听上去是大胜的消息，可是，被李桢用如此冰冷的声音缓缓的说出来，似乎这胜利会让眼前的形势更加危机四伏。

“可是——”

果然是可是，刘天正心道。这样想着，他看看在座的将领，都是一副眉头紧锁的谨慎模样，就连韩大虎也一脸肃穆，不再似往日的活跃。

“可是明军主力尚存，报来的消息说，后队接应的明军甚为有力，非但没有溃散，反而很快就收拢溃兵，站稳脚跟。也让甲队的追击很快就停止了。”

在败退中没有溃散，而且对手还是红衫军最精锐的长枪千总队。可以想见，敌军的将领在战场上的指挥一定是应对无误，手下将士也可算如臂使指。的确不愧是劲敌！

“甲队虽然胜了，但也损失甚重。虽然从人数上和明军拉近了一些，但是，麻烦的是，明军开始在对峙中安置炮垒，步步为营……”李桢说到这里，不由皱了皱眉，这个虎大威，不但谨慎，而且胆子也不小。损失了三成的人马，居然没有吓退他，反而让他加大了赌注。姜涛在信里说：虽然还在尽力骚扰，但是直到圆山一线，最多还可以再守三天。很明显，虎大威已经猜测出了甲队的实力。只要各种欺敌、拖延的办法用尽，对面的明军就会全力猛扑过来。换句话说，圆山的甲队已经被敌军牢牢黏住，最多三天后，老营的甲队，红衫军最精锐的长枪队，可能就将不复存在。

只见李桢俯下身子，伸出一支手指，沿着简陋的沙盘划出几条蜿蜒的轨迹。作为一个真正的，受过军事教育的军事爱好者，精通图上作业和计算算是最基本的素质了。可是，在这个时代，同时精通这两样技能的人，甚至听说过这两项技能的人应该都不存在。大部分“名将”基本上只靠直觉和经验的积累来指挥战斗。因此，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打一场经过“精确计算”的战争几乎是不可能的。可这正好是李桢的专长。

“这里是小圆山——圆山一线，明军行军的路线。这里、那里，还有这里，是红衫军甲队和甲队的辅助部队军力布防的所在。”李桢用骰子代表红衫军的部队，一边摆弄，一边说。军帐里鸦雀无声。

“这里，是小神沟——陈岭村——双河镇一线，官军和我军对峙的情形。”李桢边说边动，手指飞快，三下两下，整个战场的形势顿时一目了然。这一手现在整个红衫军，甚至整个大明都无人能比得上，军帐内的诸将带着近乎敬畏的心情，看着李桢飞快而又清晰的动作。不到一刻，所有的部队都在沙盘上表现了出来，李桢后退一步，叉手看着脚下沙盘上的情势。

“一个标准的钳形攻势。”看清楚形态的李桢不由得暗自惊叹。在这个古老的时代，居然有人能够做出这样慎密的战场安排，像是出自文臣儒将仔细布局的结果。

“真是完美的计划！”李桢大声道：“如果我们不能歼灭双河镇的明军，无论赢得多少小战斗的胜利，敌军都是处于不败之地！”

刘天正微微点头，其他人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虽然如此，但现在或许是被上游明军的进展所刺激，也或许是自以为红衫军已经一败涂地。无论什么原因，双河镇的明军终于出动了——这可能是摧毁明军整个攻势的唯一机会。

“我们要在两天之内，全歼双河镇明军！”沉吟了片刻，李桢用斩钉截铁的口吻大声宣布。话音刚落，军帐内的所有人都悚然一惊！从双河镇开来的明军，数量上达到将近万人的规模，而红衫军在此处的所有兵力——包括刚刚编入的普通民壮——也最多不过六千余人。六千对一万，而且要全歼，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有韩大虎松了口气，原来不知道首领的意图是他最大的痛苦，现在目标已经明确，不需要再胡思乱想了。他立刻大声道：“首领既然已经发话，水里火里，俺们只管向前就对了！不怕死的跟上就对了！梁家寨多困难的局面，俺们不也是闯过来了？”

这声大吼无疑打消了很多人的顾虑。于是众人重新热切的望着李桢，是呀，首领从来都没有输过。这次，也一定有了完全的打算。

“没错！”李桢尽量做出放松的样子，虽然心情也一样忐忑，但是嘴里分明说的是：“我已有完全之策！”心里却在紧张的计算着各种可能！这一次真是好大的赌注！想回头已经晚了。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哗，众人连忙走出帐去，却见，外面的夜空，忽然绚丽如烟花绽放。

流星雨！瀑布般的流星如雨般坠下，在清冽的天空里，无比壮观。李桢一时不由看的楞住了。

“天火！天火！”罗勇失声道。

“是灾星呀！那么多的灾星，是要出什么大难吗？”另一个红衫军将领满怀畏惧，喃喃地道。

听到背后的各种小声议论，李桢猛然惊醒：这可是没有任何现代天文概念，崇尚天人合一的大明。对异常天象的畏惧在这个时代是最普遍的现象，要是不赶快找到一个说辞，可是要动摇到全军士气的。在这一闪念中，李桢迅速挑选了一个说法。不需要深思，这个时候，速度和态度才是最为重要的。

“哈哈！这不是天火，也不是什么灾星。”李桢迅速换上推销员特有的笑容，扫了后面一眼，用十足肯定的语气道：“这是星雨，星雨漫天，这正是明日我军大胜之兆！”

听到首领充满自信的宣告，所有人在此时的惊疑、畏惧和担心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很多爽朗的汉子甚至喜形于色。大战之前，天降吉兆，还有比这个更令人欢欣的吗？唯有刘天正没来得及笑，而是略带担心的指着营地道：“可是，如何让军士们安静下来?”军营深处，喧哗声，惊呼声越来越大，响成一片。此时，凭着几个人的大喊根本无法影响到整个营地混乱的气氛。众人一时都目瞪口呆，如何迅速恢复秩序，这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传令，把这个消息小声通过口耳。一个个互相传下去。”李桢一下子反应过来，立刻传令。此时军营骚动，此时小声的口耳相传反倒是最有效的手段。

一刻之后，随着消息的传播，军营里渐渐恢复了平静，偶尔有几声欢呼回荡，夜空也渐渐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

“走吧，让我们商量一下明天的大战，该如何取胜！”随着李桢的一声高喊，众将再也不复刚才的惊讶和担心，而是信心十足的鱼贯而入。

几乎于此同时。襄阳，六省剿贼军务大臣招讨大营行辕的院子里，杨嗣昌长身而立，万元吉跟在后面相差半步的地方立着，沉默半响，杨嗣昌喟叹道：“讨贼半载，未竟全功。吉人，这次淅川剿贼，你怎么看？”

“老大人运筹帷幄，淅川的区区小贼定然手到擒来。”万元吉随口安慰道。

话音未落，两人忽然也看到漫天的流星。杨嗣昌忧心忡忡问：“主何凶吉？”

“流星出紫宫，天子之使也。想是预示老大人要被大用了？”万元吉低声道，杨嗣昌听了这才心中稍安，只是静静欣赏着这奇景，不再问话了，可是从未见过这样场面的万元吉却感到心烦意乱，心里暗自道：“贼星四出，莫非天下就要从此要骚动不宁了？可是，这天下还能再如何骚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