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刚过，天色微微有些昏暗。小神沟的军营已经粗具规模。

借着正在落下的夕阳，站岗的士卒看到一队骑兵正风驰电掣的向这里跑来，人和马都在一层汗水的反射下闪闪发光。

“口令！”离得老远，哨兵就高喊道。

虽说是红衫军的控制范围，但是探询口令是军中制度。在正规的红衫军中，这已是习惯。

“横扫千军！”对面传来完整无误的回答。接着便是飞驰着接近的骑士。

“是，是首领！”一个眼尖的哨兵略有些结巴的失声道。那高大的身材，火红的骏马和盔甲，就像一团火焰，士卒们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首领到了！——”顿时，速度比飞马更快，这消息立刻就传遍了整个军营，听到消息的士卒无不欢呼。这让有些沉闷的气氛为之一振，就连原本乱糟糟的村民也都一律好奇的向骑兵那里看过去，有些则打听着士卒们欢呼的原因。

在暮色降临前的最后一刻，李桢终于赶到了红衫军在小神沟的营地。这让军营中所有士卒都感到心中一定。

“小圆山军情吃紧。我们这里要尽快展开攻势！”李桢开门见山道。甫一坐定，他就立刻召开军议。一想到前面小圆山那里，姜涛所部面对的明军实力，就会让李桢坐卧不安。

“什么？”周永富失声道：“禀报首领，此处只有三千人马，能战的不到一半！这？——”虽然首领从来没有败过，但是这个命令依然让他吓了一大跳。

“永富还是一贯谨慎——”李桢点点头道：“不过我是不会让丙队单独出击的！”说着他看了看正在低头沉默，一言不发的刘天正，接着道：“乙队、丁队，两个千总队、火铳队、罗勇的炮队、韩大虎的骑兵队和已经训练了一个月的新兵队都在后面，估计再有两个时辰就会陆续到达。”

“乙队、丁队、火铳队、炮队、骑兵队和新兵队……”周永富低声喃喃道，镬然抬头：“如此，可就有近四千正规士卒，倒是可以和官军好好较量一番了。”

“怎么？就近动员的数千民壮就没有一战之力吗？”李桢微感意外，皱眉问道。附近的村庄经过红衫军数月的经营，留下的大多都是青壮，又有专门的军士训练过村兵，在李桢的意识里，已经把这些兵力计算在其中了。如果村兵真是不堪使用，那整个作战计划都要变动，不由得他不意外。

“这个，这个……”周永福吭哧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说。见此情形，刘天正忙上前两步，小声道：“村兵良莠不齐，民壮都是空有气力，连基本的军阵还不娴熟，用来防御也许还行，出击恐怕不能指望……”说到最后声音也小了下去。

“唔——”李桢微微点头道：“是这样，我明白了。”随即又恢复了自信的模样。

也难怪手下的两名心腹都感觉丧气，没有组织起来，又缺乏动员的民壮和少量训练过的村兵参杂在一起，看起来完全是一盘散沙的样子。可是，李桢知道，如果进行了充分的动员，再把受过训练的士卒填充进去当作骨干，把数量差不多相当的民壮完全组织起来，那将会完全是另一番样子了。既然可以直接拉来用于防御，那么，实际的情况应该没有听上去的那样糟糕。

“好了，别担心了。”见到两人略微有些灰心的样子，李桢笑着安慰道：“别小看这些民众了，我不是和你们说过多次了？在保卫自己的土地和财富上，他们会爆发出意料之外的潜力。”

听到这里，周永富和刘天正两人面面相觑，正猜测着首领为何对这些村民有如此强的信心的时候，又听到李桢的问话：“对面官军的虚实如何？你们可有认真探查？”

“禀报首领——”这次是刘天正抢先发话，侦查正是他主要的职责。“对面官军原本行动谨慎，未时只派出少量轻骑前出八、九里，窥探柴家沟、陈岭村等四处村落。直到申时前一刻，突然大举出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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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辚辚，马萧萧，柴家沟到陈岭村的大路上，尘土飞扬，映着黯淡的夕阳，更显得遮天蔽日。数千人马的大军，沿着简陋的土路行进，人喊马嘶，络绎不绝。光从人数上看，也有几分威势。

巡检陈金正在队伍当中，骑着一匹白马，全身簇新的甲胄，在人群中无比醒目。周围几个大寨的团练簇拥着，犹如众星捧月。陈金正在当中，满月般的胖脸此时也时不时显出几分矜持。

“陈将军，这次真是有劳了。”旁边一个个子瘦高的小山寨的团练没口子的恭维乱叫：“若不是将军坚持发兵，高大人那里恐怕现在还按兵不动，如此，岂不任那些外乡人在我们淅川撒野？”

陈金睥睨了那人一眼，认出那人是狮子岗一个小寨的头领，于是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懒洋洋的道：“此事正是本将职分，其实在兵事上，本将承蒙高县令一再倚重，也一直感觉重任在肩呀……”

“陈将军谦虚了……”

“陈将军实在是淅川的柱石呀……”

话音未落，顿时底下爆发出一片赞同声。明朝官制，县令等文职都是流官，巡检等武职倒有很多都是地头蛇，陈金一脉三代本地为官，都是淅川的武职，算得上是本地地头蛇。在淅川人脉深厚，势力强大。在一帮子没有官职的本地团练中可算是名声显赫了。此时众人的交口称赞更让他感觉浑身暖洋洋的。

正在此时，前面有亲兵打马过来禀报：“将爷，前面陈家村被脑子寨的王团练占住，正在拆祠堂祖屋。”又放低了声音道：“看上去都是桢楠的合抱大料，说是要去当扎营的木料——”

“混账！”刘金涨红了脸。在自己头上抢掠财务，尤其这大宗木料，最是实用。要知道桢楠大料要从蜀中老林运出，一根就价值数百两纹银。这不但是打他的脸了，更是在挖他的心。想了想，气呼呼地对亲兵下令道：“本将吊民伐罪，恢复乡土，这一草一木，统是值钱，怎能任意处置？传本将将令，不得妄动，一切处置，皆须等本将到了再做主张。”

亲兵听完忙回去传令，陈金也赶紧催马向前，加快了行进的速度。等他气喘吁吁的赶到陈家村的时候，看见祠堂已经拆了一半，许多木料和砖瓦乱糟糟的堆在一起，一副遭到洗劫的模样。身高体胖的王团练正忙着指挥手下四处挖地。

虽然满怀怒气，但看在脑子寨王团练也势力强大的面子上，刘金勉强忍着恼怒高声道：“本将已传将令，为何还是置若罔闻？”在这伙团练中，就陈金有官职，说的话也勉强算是将令。

王团练瞥眼陈金一眼，也毫不客气道：“在下捉住贼寇奸细一名”说着努努嘴，那个方向正是一个乡勇抓着一个半大的小孩。接着道“细细拷问之下，已经知道贼寇积蓄，正在起获。陈将军姗姗来迟，这份功劳可没有份了。”

巡检对山寨乡勇并无强制管辖，王团练纠集的手下几乎占了一半的人数，又得了功劳，自然再不把陈金放在眼里。

“找到了，找到了——”真在这时，底下有人发出大喊。吸引得众人目光往喊声的地方投去。不一会儿，有乡勇模样的汉子跑过来，对王团练一作揖，大声道：“起获贼寇藏匿的粮食数百石、布匹绸缎无算。”

“看来那奸细说的是真的。”王团练喃喃道，说着示威似的看了陈金一眼，高声骂道：“还不快把奸细带过来，让陈巡检认认。没有一点眼色劲的蠢货！”

听到这里，陈金满脸涨红，恨不得把对面的团练立刻劈死！可无论如何，这军功确实无疑，自己也的确无法奈何这厮了。除非抓获的奸细这时立刻死了，到时候死无对证，才有机会拿捏眼前这个跋扈的蠢材！

一时间，陈金在气恼中想了无数个办法。忽然，变化陡生。“嗤——”的一声，远处那个押解着的衣衫褴褛的小孩突然挣脱了乡勇的控制，那个押着他的乡勇看着手中被扯下的破布怔了怔。就那么一瞬间，那个矮小的身影连蹦带跳，无比灵巧得躲过几个乡勇的围堵，翻上村子的篱笆。眼看着就要跳入外面的荒草中。

好机会！陈金想也不想，反手取出弓箭，上箭、搭弦、拉满弓，“嗖——”的一声，箭似流星闪电一般，直入那人背心。只见前面的那个身影像是被雷击中般顿了一下，然后一头载入外面的灌木里，再也爬不起来了——毕竟是正规武职，三十步内也可算是箭无虚发了。不一会儿，前面探视的乡勇回来低声道：“死了——”

“死了？”王团练怒气勃发，瞪着陈金，半响说不出话来。

“死了？”陈金一脸得意，满面春风，几乎就要笑出声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知道已经落了下风的王团练连说两个岂有此理，再不多话，立刻拂袖而去。不一会儿，村子里再度纷乱起来。只不过这次换了陈金指挥巡兵四处搜罗。在一番忙碌中，再也无人理会那具跌落在村外的矮小尸体。只是，没多久，在暮色降临的时候，村外的原地却空无一物。不知何时，那尸身已经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