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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明 作者: 平抑惊人 字数:3841 更新时间:2012-10-12 09:50:00

第二十章 风起

淅川县城东北二十余里,黄土垭。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昨晚就一直在下,阴沉的天气犹如人心一般灰暗。在这个雨天,还不得不在外面挖野菜,拾柴草的都是些村里衣不蔽体的贫户。三三两两的,亦步亦趋,就在这愈来愈湿滑的荒地里搜寻可以吃的东西。而此时的农田,只有星星点点的几丝绿色。

朱平安二十岁年纪,但是多年的营养不良让他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和大多数荒野里的贫户一样,在料峭的春寒里,哆嗦着身体,四处找寻着可以果腹的野菜。虽然艰辛,但是也很平常。

可是这些日子,他的心里却颇不平静。前些日子,听说离这儿三十里的李家营村闹起了红衫军,原来的乡绅为富不仁都被全家处死,所有的平民百姓都分到了粮食、金银、绸缎。那些冲锋在前的、通风报信的几个光棍儿甚至还分到了乡绅家的女人。啧,这真是天大的美事儿。当时,黄土垭的刘乡绅全家连夜跑路,听说逃去了西南的脑子寨。村里人心浮动,不多的几个富有村民天天哀声叹气,贫户人人眉飞色舞,好像就等红衫军的队伍打过来,大家一起入伙,抢它娘个痛快。

这样美好的日子过了好几天,突然听说官军在南边打了个大胜仗,杀死乱民无数,还听说县里的兵马就要开过来了,连跑去脑子寨的刘乡绅前天也大摇大摆的回来了。这回又该轮到那些贫户们唉声叹气了,真是白欢喜一场!唯一侥幸的是这次没有从了贼,起码留了条小命,于是忐忑的心里开始暗暗同情起那些闹红衫军的村子了,官军一到,不就是死路一条吗?可是再一想,自己留下的小命能否挨到夏天、秋天、冬天、年关、下一年……?每天挨饿挣扎着活和吃饱喝足了再死相比到底哪一种活着的方式更幸运呢?

不多久,村里最贫困的后生还是趁夜逃跑了十多个。显然他们想明白了还是后者更合算。其中就有朱平安从小玩大的朋友。想到这里,他轻轻叹口气,自言自语道:“狗子,这次要是能看着你能风风光光的活着回来,俺这辈子都值了。”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朦胧的雨幕,昏暗的旷野好像笼罩在无尽的,饥饿的梦魇里。

忽然,好像上天听懂了他的希望,雨雾里响起沉闷的马蹄声。接着,一群头戴宽边毡帽,身着红色斗篷的骑士,身背短枪,腰胯长刀,不疾不徐的从雨中走来,个个身形高大,无声无息的就仿佛是才从地下钻出来的神怪。远处几个慌张的汉子刚想逃回村子,后面两个骑士立即纵马奔去,三两下之间就截住了所有人。荒野上的汉子们正惶恐着,进退两难,朱平安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叫着他的小名:“拴子,别怕,是俺呀,狗子!”放眼望去,只见最后一匹军马后面跟着一匹健骡,骡子上那个穿着簇新的青色短衫,外批红色斗篷,风光无限的,可不正是他一直玩大的那个好友?只见那个年轻的后生此时气色红润,容光焕发。在骡子上挺直了身子四处看了看,便中气十足的喊道:“老乡们,都别怕,他们是俺带来给大家伙儿讨公道来的,他们就是红衫军!”

“听说,***刘胖子前天回来了?”狗子换上了一副杀气腾腾的口吻。

“是咧!***这几天可神气咧!”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汉子接口道。

“栓子,你怎么说?”狗子扭头问道:“跟不跟俺们一起干?你带路,抄了刘胖子家,抢她娘个痛快!”

瞬时,朱平安感觉一阵令人窒息的快乐,狗子还真没忘了好朋友。听说带路的,可是能多分不少好东西。看着周围羡慕的眼神,朱平安赶紧匆忙的点了点头,生怕这件好事儿被别人抢了先。

狗子回头看了一眼最后面的那个骑士,嗫嚅道:“军爷,您看……”

只见那人轻轻点了下头,算是认可了朱平安前去带路。然后挥了挥手,顿时骑士们立刻重新列队整齐,准备突入村庄。在那些宽边毡帽下的面容虽然看不清楚,但是给人一种强悍有力的感觉。

刘乡绅的大屋当天下午被攻破。

在打谷场,财主刘乡绅全家被村子里的人砍死。村里当时人人手上带血,不由自主的兴奋的就像过年。贫户们抢到了想得到的东西:粮食、绸缎、还有许多其他叫不出名字的好东西。虽然大部分的缴获归了红衫军,但即使是剩下的,也足以让他们高兴好几天。

第二日,红衫军的部队,给黄土垭村里的六十几个贫户分了土地,卖力气的还每人发了刀矛盾牌等武器,委任了狗子和朱平安等一众率先抢掠,砍杀、带路的贫户管理村庄,然后开始秩序井然得列队离开。送走红衫军的时候,狗子在村外的原野上对朱平安问道:“栓子,俺们这一天之间,从地上到天上,你说是咋整的?”

“当然是红衫军整的。”

“嗯,可要是官府回来算帐,俺们可是死罪。”

“怕啥?等官府过来再说吧。”

“反正俺已经想好了,横竖是个死。等官府过来了,俺们就投红衫军去。”狗子斩钉截铁的道。听了这话,围在一起,手里还拿着刚分下的武器的贫户们都纷纷点头赞同。

黄土垭东南六十余里,团山城。

山顶大寨正中,多了一个巨大的沙盘。这是李桢这几日的杰作。山下的村庄里不乏捏泥的高手,结合李桢手里的后世地形图,以及侦骑对周围地形的记录,几个白天的功夫,于是,一个比例恰当,形象逼真的沙盘就诞生了。

不同于某些后世小白书的想象:总以为不论宋、明,只要是穿越客就能拿到若干第一。军用沙盘,实际上早在东汉初年就诞生了。这又是一个古人思维上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落后的实例。所以,红衫军帐下的将领,只是对这个沙盘的精细程度赞叹了一番,就再也见怪不怪了。毕竟,不少当过边军军官的将领对此都很熟悉。

当沙盘上表示黄土垭的那一块地方被涂成红色的时候,李桢拍了拍手,满意的绕着沙盘转了一圈。沙盘上代表红衫军势力范围的红色方圆百里,从团山城以东三十里的四方寨,到西北六十余里的李家营,填满了由淅水和湘河所构成的一个锐角三角形,锐利的尖角指向西南六十里的双河镇。而黄土垭的攻取,恰到好处的把代表朝廷势力的蓝色部分全部挤出淅水以东。形成隔河对峙的局面。

前几日官军玛瑙山大捷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团山城。现在在山顶大寨军议的,是李桢最为欣赏的刘天正和姜涛。前者沉稳谨慎,后者经验丰富。虽然形势严峻,但是李桢手里的实力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经过训练和整编的红衫军,达到4500人之多。其中步兵4000人、骑兵30人、炮兵300人,火铳手200人。这些全是能战的兵员,并不包括500余人的辎重兵。这些辎重兵是周围村庄投奔而来的贫户,都是些新兵。自从稳固的控制了淅水以东的地面,红衫军的后勤辎重大大简化了,大部分军需囤积在团山,平时出击各个村庄都有贫民带路,稍远点可以就地征用或者用财货交易。而且每次出击都不会落空,更是大大减轻了辎重的压力。

“黄土垭,是红衫军今年最后一次出击。”看着两人全神贯注的思考,李桢朗声道。“我不管什么玛瑙山大捷。如果因为害怕官军声势而撤回山里,我们的布置就全部落空,而且,对士气的的打击太大。”

士气,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虽然看不到摸不着。但是如果只是听到官军声威就主动避让,立刻就会让红衫军的士卒气势上弱了三分,新兵人人胆颤。而现在红衫军是在官军大捷的时候主动出击,犹如给了朝廷当头一棒。结果不但满载而归,更让所有士卒勇气百倍。将为兵之胆,让士卒明白首领不惧官军是极为重要的鼓舞。

更别提黄土垭的地理位置,那里也是完成红衫军凭河而守,稳定内线的重要一步。

“太平玛瑙山,距淅川六、七百里,路险难行……”姜涛沉吟了一会儿,接着道:“塘报上说的是二月初七日。如果急行军也要到下月月中,这些日子我们只需要防备小股官军精锐突袭就足够了。”

越是大股的官兵,行动越是缓慢。对此,了解这一段历史的李桢心中有数,别说下个月,恐怕下下月能到达淅川就已经很迅速了,而且前提是朝廷足够重视红衫军在淅川的动静。

姜涛继续分析道:“我们红衫军的警戒网已经足够大,因此,官军根本没有办法突袭。”说着他对着沙盘划了个圈子。官军要想突袭,就要先渡过淅水,或者是湘河,然后再走三十里平路,进入山区。红衫军的主力在团山,周围村庄、岗哨,星罗棋布,怎么样都没有办法做到出其不意。

“所以在一个月内,我们都无需惊慌。只需多积累足够的粮草。等官军来了,我们再往东南潜入陕南大山即可。”

陕南沟壑纵横,地形复杂,只是隐藏五千人的部队,是毫无问题的。而且过了省界,除非是是张献忠、李自成这样的巨匪,官军才没有兴趣去搞什么跨省追捕。

“红衫军绝不退出淅川。”听到这里,李桢斩钉截铁道。要知道自己占住淅川可是另有用处的,轻易丢弃,就打乱了全盘计划。

“若是官兵势大呢?”刘天正疑惑道。姜涛也迟疑的望了过来。

怎么对自己的训练就这么没信心呢?李桢不由心底抱怨了一句。淅川地理,“七山一水二分田”,地形险峻,易守难攻。不必说红衫军的训练中特地加入了自己那个时代的山地步兵分队的先进战法,也不必说自己的战略纵深达到百里,又是内线作战,对客军非常不利,单单红衫军的机动能力,就超过了这个时代大多数军队。每日山地行军60里是毫无问题的。在预设营地的情况下,机动能力还能再增长一半以上,达到百余里。这个速度除了满洲八旗,几乎无人可比。但是八旗那个日行120里,是步骑混杂,而且在平原上行军的记录。

看来,官军大胜之下,红衫军的将领多少还是有些心悸的。但是官军真实的战力,还需要真正的考验。对红衫军来说也是如此。

“只要拖下去,官军就奈何不了我们。”虽然心里也有些担心,但是李桢依然气定神闲的笑笑,似乎胸有成竹。沉声道:“这里不是西峡口,山路险峻,易守难攻。我们红衫军总要和官军拼一下,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再做打算。你们都做好准备了吗?”

欲退先进,本就暗合兵法,更别提威胁还在七百里之外。

自信心是会感染的,刘天正自不必说,在他的眼里,自己的首领从来都没有失算过,就连姜涛此时也一脸严肃,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就这样,从崇祯十三年二月起,团山鼓起的风潮不但没有销声匿迹,反而越刮越猛烈了。

作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