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使者本人的态度就代表了对方主将的态度。在闯王的诸将中，田见秀无疑是最为温和的一个，无论对敌对友都是如此。因此，看到了田见秀温和的笑容，李桢就放心了一半。

结果已经确定了，剩下的，无非就是要价而已，而且决不会太苛刻。

宾主两人落座后，田见秀轻轻的一拱手，缓缓说道：“一斗谷与将军的恩怨，实是出于误会。闯王的意思是，过去的事情都揭过，从此不要再提，大家化干戈为玉帛，一起为闯王效力……”

开门见山说出来意，其实是实力强大一方最常用的表达方式。选边，站队，绝不多废话。

但是这并不符合李桢的胃口。虽然实力弱小，可筹码并不是一点份量没有吧。而且，跟着闯王走，也许能风光几年，结局却一定不妙。

现在说西峡口的旧事，显然有点不合时宜了。不过，更早的呢？

李桢看了看好整以暇的田见秀，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似的。转念一想，立刻笑道：“闯王既然都能够不计较黑水峪的旧事，像我等在西峡口的遭遇又算得了什么？”

既捧一下闯王，又踩一下对手，这种机会当然不能放过。有意无意中给对方一种同病相怜的心理暗示。关键是，像这种隐秘的事情是不能传的太广的。

“黑水峪？……”田见秀沉吟一下，默然了。

一斗谷的过去绝不干净，这也的确是闯王和他的手下们心中的一个结。不过，黑水峪的事情，居然已经传扬的那么广了吗？这不由得田见秀重新琢磨起拉拢一斗谷的代价和收益。

江湖规矩，有仇必报。更何况闯王的名号、班底都是继承自老闯王。一斗谷在黑水峪出卖老闯王的事情，原来以为知情者不多，而且都已经是闯王的近侍，其他人虽然有些怀疑，但是并不能确定。所以闯王可以在任何时候拿捏一斗谷，这其实只是一个时机的问题。

可是如果这件事被传出去，就必然会立即引起老闯王旧部的反弹。如果当时一斗谷没有被架空，没有处理妥当，仓促报复，到时候一个不慎，就是一场内斗或分裂。那可是一万兵马呀。想到这里，不由一阵头疼。

“看来，一斗谷的事情也要早做了断！”田见秀心里暗自琢磨道。正在这么想着，耳畔却又听到李桢铿锵有力的声音，看来对方居然还是找到了机会，再次提起了从前的事情。

“想当初在西峡口，我军攻打巡司城的时候，并不见一斗谷派来一兵一卒相助。反而与我军处处敌对。趁着我等初来豫省就大举偷袭……”

豫边村之战说是一斗谷偷袭，虽然有些勉强，但是俘虏中有自认一斗谷的属下的，仓促之间谁能说得清?

“……西峡口官军力量微弱，一斗谷和他们平安相处数年，黑水峪的传言，也定是无风不起浪吧。”李桢进一步说道。

原本一直以为黑水峪的旧事很少有人知道，没想到此时却被不断提起。田见秀有些尴尬的瞥了李桢一眼，却见李桢方正的国字脸目不斜视，一脸坦然的样子。

老闯王的手下叛变弑主，本身就是不便外传的家丑，当下也不好细问，只能苦笑着微微点点头。

看到对方已被自己说动，李桢大受鼓舞，又道：“小寨自然不想和各路义军自相残杀，鹬蚌相争，唯有官军得利。但是兄弟们好不容易有这个安身之所，定然不能轻易让出的。有闯王一句话，小寨自然愿意听命。”

谁稀罕这样一个土寨子。田见秀心道。不说都是步卒，投靠了过来，会大大拖慢闯王的行军速度。单单是黑水峪的传言，要是被这里的首领传了出去，就要逼着闯王立即清理一斗谷。平添无数烦恼，又给这小寨的首领送出去一个大大的功劳，怎么安排这其中的人事？想到这里，拉拢对方的话没有再讲，只是敷衍道：“闯王自然极公正，会考虑将军所言。将军只要据住寨子，一斗谷的事情，闯王心中有数。”

这么说就基本上婉拒了对方想投靠的请求，不过这不正是李桢想要的结果吗？

虽然如此，还是要表示忠心的。毕竟，做什么都是有其代价。

李桢又略微想了想，道：“既然闯王来此，小寨虽然粮草不多，但是愿意奉送粮草百石——小寨的一半粮草。以表仰慕之情。另外，小寨还可以骚扰淅川，打探南阳府的消息，做些小事，为闯王的伐明大计尽一份力！”

“南阳府？”田见秀心中一跳，脸上却不动声色的问道：“将军从西峡口来，想必知道南阳府的虚实。不妨简单说说。”

这是试探吗？李桢沉声道：“去岁冬天，南阳府最为空虚，只有两千军余防守。但这南阳府城本身就城大池深，又有邓州、襄阳官军从水路支援。若是不能猝然而下，顿兵于坚城，邓州官军走唐河，襄阳官军走新野，沿河入内乡，两路官军东西对进夹击，则危矣！再加上南阳仓关系官军全局，稍有危险，官军定然全力救援。所以即使南阳空虚，也不可等闲试之。据探报，现在南阳府已经有千余正军把守，就更加不容易攻下了。”

听到这里，田见秀暗自连呼可惜！两千军余算什么？不过是一群很少训练的老弱而已。以老八队的精锐，说不定就可以一鼓而下。到时候南阳仓在手，再加上闯王的名号，十万大军都可以旬日招来，再加上数千精锐骨干，大事成矣！可惜，去岁冬天，闯王还为没有粮食，在陕南的旷野上烧杀抢掠，连兵卒也不敢裹挟太多……

稳了稳心神，田见秀又想到，原来计划攻击南阳本来就是个幌子，目的是为了调动官军。现在看来，最好的方略还是悄悄的翻山而去，直接偷袭洛阳。而且动作还要快。想到这里，田见秀道：“那就有劳将军立刻准备百石粮草，同时为闯王打探消息了。”

“这时小寨分内的事情，立刻办好，闯王还有何吩咐，绝不推辞！”李桢肃然道。

一百石粮草，对李桢来说并不算多。而且因为是主动提供，闯王自然不会来查看是不是的确是山寨一半的存粮，可是听在耳里却很受用，给足了闯王的面子。这样的条件已经非常宽厚了。李桢当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粮草，等对方撤走之后还可以去抢掠。可双方都耗在这里就完全是双输。

听到肯定的回答后田见秀面露喜色，拱手道：“还请将军速速准备，明日一早把粮草送到山下。一切由闯王做主，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看来，闯王非常急着走呀，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洛阳很快就要闹翻天了，到时候，淅川这个小地方谁也不会在意吧。想到这里，李桢也强忍着心中的狂喜起立道谢。

各取所需，双方都非常满意。几乎有一点相见恨晚的感觉了。

翌日，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随着运送粮草的车队愈行愈远，李桢的心情也愈来愈放松。

原本笼罩在四周的闯王和一斗谷的威压，终于一去不复返。从现在开始，在淅川这个小小的舞台上，大腕名角都已退场。所有权力的真空可以任由自己去占领。

“这淅川以后就是我们的天下了。”背后传来刘天正小声的嘀咕。

“虽然还言之过早，不过谁说不是呢？”心里这么想着，李桢的脸上不由浮起隐藏不住的笑意。

“其实闯王派田见秀来，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李桢转身，对站立在身后的一众红衫军将领道：“闯王真正不放心的，并不是我们。无论是名声还是实力，他都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的。”

看到众人也都是如释重负的样子，李桢微笑道：“还愣着干什么？送出去那么多粮食，我们红衫军自然要加紧抢回来！韩大虎——”

“属下在！”听到首领在喊他的名字，韩大虎连忙从后面跑过来，兴奋的双眼放光，道：“首领，从哪里加倍的抢回来？俺这就去办！”

看着韩大虎跃跃欲试的样子，李桢赞许的点点头，道：

“现在淅川大一点的山寨全部随闯王走了，我要你和董武带领骑兵，迅速收编附近所有的小山寨和逃民。不接受收编的，一律交给老营处理。先把我们的后院打扫干净，然后——再和山下的富户好好算算帐！”

韩大虎面露喜色，猛地点下头，就匆匆跑去山下整队了。

“没想到韩大虎兄弟那么喜欢打劫富户。”

“多好的差事！可惜被韩兄弟抢了先！”

“别急，最后还是得靠老营和我们炮队！”

“……”

下面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而李桢此时的目光却投向了远处，向北，向着洛阳的方向眺望过去。

名城大邑，朝廷封在那里的王侯多如牛毛。却几乎没有什么重兵把守，多么令人垂涎的战利品。想想那堆积入山的财货，实在令人神往。使劲摇摇头，李桢才摆脱这些想法。

算了，就让闯王去抢掠吧，虽然那里金山银山，但是，以闯王粗糙的手段，基本上又是一次抢光、分光、用光的三光行动。要知道即使是以帝都北平之富有，也经不起闯王大军不到两个月的折腾。

红衫军需要在淅川站稳脚跟，只要五千精兵足以控制这里数十万的人口。而数十万人口的生产也足以让红衫军的后勤、装备脱胎换骨。生平第一次，一种掌握一方生杀大权的爽快感油然升起。李桢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像身后的山峦一样高大，有力，无所不能！

“淅川。”俯视着脚下的土地，李桢喃喃道：“就从这里开始崛起的第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