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山城，内郭，充作帅帐的第三层木屋里。

李桢翻来覆去的看着那封战书，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如果团山城还没有修筑好，还需要认真应对。可是现在虽然山城草创，可防御完备，根本不惧正急着追随闯王四处抢掠的一斗谷的威胁。“红衫军戕害义军，滥杀无辜，甘为官军爪牙？”李桢带着讽刺口吻复述着，嘴角带着轻蔑的笑容：“不知道我军初来乍到的时候，是谁先袭击我军？滥杀无辜？现在红衫军有一大半都是投降的逃民，怎么个滥杀无辜？至于甘为官军爪牙，一斗谷在豫西多年，自称义军，怎么一个小小的西峡口关巡司城都不敢去攻取？真是满纸胡言，徒增笑料而已。”

在下首正对李桢站着的一个中等身材，白面无须的男子，正是刚刚取下眼罩的一斗谷的使者，此时他底气十足的大声道：“俺们当家说了，你要是投顺也可以既往不咎……”

下首坐着的红衫军统领全都放声大笑了起来。李桢也笑道：“投顺？一斗谷又不是官府。何来投顺？听说他自己也要投闯王去了，我要去投他，还不如直接先投闯王算了。何必多此一举？”

被不断奚落的使者涨红了脸，大声道：“在西峡口，首领可是杀了俺们不少弟兄的，这笔帐到现在还没有给俺们当家的一个说法……”

“矂聒！”韩大虎大声道：“杀些喜欢偷袭的鼠辈还用得着和你们说？”说着“锵——”的一声把腰间的血锋刀拔出一半，就要站起身来，刀身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闪光。

李桢在上首看着，不动声色。虽然韩大虎此时显得鲁莽了些，但是用一贯鲁莽的他去杀杀使者的威风还是很有必要的。

使者顿时脸色苍白，闭口不言。送战书要是把命送掉，也着实冤枉。

看到韩大虎马上就要站起来，刘天正连忙阻止道：“韩大虎，首领前面不得无礼，一切都由首领决断！”

正站起来的韩大虎听到这里立刻还刀入鞘，又悻悻坐了回去。李桢毫不在意的指着韩大虎对使者说：“这就是我们红衫军对这封战书的态度。若是一斗谷要来战，就快点过来。至于约期、约地，完全是痴人说梦。要是他能打下这团山城，什么都是他的，否则，就让他自己收尸吧。”

看到韩大虎收刀坐下后，使者胆气又壮了起来，听到这里，不假思索的答道：“首领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后悔可没处说去。也别害了手下弟兄……”

“放肆——”李桢猛得拍了下桌子，大喊道：“一个小小使者，只要传话回去就行了，居然几次挑衅本首领，该当何罪？”下面的使者刚才居然隐隐有挑拨的意思，李桢不发火惩戒显然是不行了。

“砍了这厮祭旗——”韩大虎大叫道。

“这厮对首领不敬，杀了算了——”红衫军的统领们也纷纷说道。

“可是，两国相争，不杀来使……”刘天正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说道。

“斩使以示威！”

这不正是三国演义的台词吗？听的好熟悉。李桢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正是姜涛大声反驳。想想自己刚刚也是这么想的，不禁心里哑然失笑。

斩使，当然会激怒一斗谷，同时也会坚定红衫军坚守的信心，到达所谓双方不死不休的地步，这是有利的一面。但是一斗谷的后面，很可能有闯王的影子，轻易斩使，把闯王卷进来，平白给自己造成道义上的和战斗上的负担就得不偿失了。更何况，斩使只是一个姿态而已。有时并不需要杀人，自己也能显示同样的姿态。

想到这里，李桢举起一只手，制止了底下纷乱的讨论。指着脸色苍白，双腿打颤的使者，大声道：“把这无礼之徒掌嘴二十，没收衣物，打出山城！”

这种羞辱，在一般人眼里看来是自然极大的，但是对于经常四处投靠强者的山匪来说却不算什么。算是留了一个台阶，又狠狠的扫了一斗谷的脸面。

于是，在红衫军士卒的嘲笑声中，赤身裸体，被打成猪头的使者狼狈逃出山城。向山对面的一处丘陵拼命跑去，不久就消失不见了。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丘陵后面断断续续的闪出了色彩斑驳的人影，步骑都有。人影越来越多，慢慢得填满了小丘到团山脚下的空旷平地。一眼望去，杂乱而密集，虽然横不成行，纵不成列，仅仅是人多而已，但是居然也有了几分气势。

“并不全是一斗谷的直属人马。”看着脚下纷乱的场景，姜涛小声对李桢说道：“看起来有三、四千人。那些骑马在后面的，应该是一斗谷的马队。”

“哼。用炮灰来试试我们团山城的成色吗？”李桢不屑道，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个礼恐怕要白送了。对于乌合之众，来多少恐怕都不能撼动团山城半分。”

姜涛听了也不由点头道：“他们哪里知道团山城的防御，和他们平日里抢掠的寨子，完全是两码事。”

随着各队回归原位，团山城已经处于戒备之中了。战斗的配置前轻后重。第一道木栅后面大部分都是新兵，只有一个百总的老兵在后面压阵。越往后面，老兵的比例越大。内郭还有六百老营的精锐作为预备队。

“将军何不令老营精锐把守第一道木栅。”看到李桢的安排，姜涛不解的问。

“不必！依托木栅防守不需要老兵放在第一线，新兵只要在老卒的支援下就能慢慢适应。”李桢一边看着下面的动静一边回答。

其实还有一层意思他没有说出来。如果老兵放在第一线，一旦防线被敌人突破，后面的新兵随之丧胆，一定都会想到老兵都撑不住，上去了也是送死。所以他现在把新兵安排在第一线防御，放少数老兵监视和支援，既有练兵的意思，又给新兵一个心理安慰：即使敌军突破了木栅，后面的精锐老兵也会随时上来支援的，这样新兵没有了心理负担，胆子也会大上许多。

不一会儿，乱糟糟的人群在山城脚下略微聚集了一下，步卒在前，马队在后，一窝蜂的呐喊着向山城冲来，数千人挤在一起发出的呐喊，声势颇为惊人。

第一线的新兵，大部分都没有见过血，乍一见到这样骇人的阵势，都不由得胆战心惊。若不是前面有宽阔的城壕，坚固的栅栏，后面又有老兵压阵，几乎就要动摇了。任谁看到那么多人一起冲过来，而手里的武器只有弓箭、短刀和长枪，都会产生一种无力感。

不过大批冲过来的山匪都被宽宽的城壕所阻挡，能够通过的地方只有几条不宽的通道。而这些通道又在栅栏后的弓箭火力的覆盖之下。

“射——”各队的队正终于急促的下令。立刻从栅栏后面射出了一阵阵箭雨，开始是稀稀拉拉的，后面就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急促。由于李桢在侧射火力的安排上，巧妙的利用了居高临下的位置。士卒们甚至不需要拉满弓箭，就可以对没有着甲的密集敌军射出致命的箭矢。当新兵们看到敌人在箭雨下纷纷栽倒在通道上或是木栅下，才发现原来敌人轻而易举的就会被自己射杀，不由得胆气越来越壮，勇气一旦上来，发挥也就越来越稳定了。

红衫军在富水堡巡检司、商南县和西峡口巡司城前前后后一共获得了不下六万支箭矢，三百把各式步、骑弓，封锁三个只有六人宽的通道，简直绰绰有余。通道上的敌军几乎对交叉的侧射火力毫无防备，先是争先恐后挤成一团，被越来越密集的箭雨覆盖后，前面的想撤退，后面的却还在往前挤，一时间形成一大群拥挤的人团，几乎要被挤入城壕，这让新兵的射击越发轻松了起来。

“可以出击了。”李桢点点头对身边的传令兵说。立刻山顶高耸的旗杆上按顺序升起几面旗帜，这是李桢为红衫军特地编制的旗语。比起明军传递信息所用的旗鼓、天鹅号等物，更加直观、明晰，在白昼能够迅速表达更丰富的含义。

旗语所表达的命令被迅速传递了下去。顿时，每一个正对着通道的寨门打开，从里面涌出一队队全身甲胄的长枪兵。面对着依然处于混乱之中的人群直冲过去，锋利的三棱枪尖就像猛兽的利齿，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芒。就像一群凶兽直扑惊慌失措的人群。

冲出来的长枪兵都是见过血的老兵，面对着前后挤成一团的敌人毫不客气的开始了全力的杀戮。一道道迅速伸出又收回的闪亮的枪刺，犹如狂风骤雨，几乎每一次都会夺走数条人命，有时候直接杀死一人，被挤下壕沟或是踩踏致死的倒有两三人，通道上顿时血肉横飞，惊恐的尖叫声，绝望的哭喊声在战场上此起彼伏，场面越发混乱起来。

丘陵的另一端，此时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鸣金声。通道后拥挤的人流立刻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只留下通道附近的死伤的残兵。在三处通道后面，敌人的马队开始集合。

“命令底下的长枪手迅速撤回营寨。”居高临下，李桢看得分明，敌人在每一个通道口都已经聚集了一百个骑兵，正虎视眈眈，时刻准备冲击追出通道的长枪手。在通道上的战斗，现在已经大获全胜，如果继续追击，不但没有更多的战果，还可能会被反冲击的敌骑杀个措手不及。

旗语传播的速度比鸣金声快了许多，长枪兵得到命令后立即抛下剩下不多的几个绝望的对手，转身，回寨。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通道上只剩下正在痛苦的呼喊着的伤兵，和几个发呆的敌人。过了一会儿，幸存的敌军似乎才明白过来，扶着还在嚎哭的伤兵，缓缓的走回自己的一方。

“鸿渐你的长枪兵练得相当不错。”看了长枪兵出色的表现，李桢不禁夸赞。

姜涛听了面有得色，忍不住道：“将军的拼刺还是太简单了，我让有了拼刺基础的老兵练了暴雨杨家枪，这个才是战场上保命的根本。也是官军的精锐长枪手必须熟练的本领。”

李桢点点头，他不知道什么是“暴雨杨家枪”，但是看起来在战场上的确实用。这时，底下的敌军丢下了二百多具尸体，慢慢地退到丘陵后面重新整队。骑兵断后，步兵先行，慢慢有了一点秩序，不再是刚刚一窝蜂的样子。

“看来敌军受到了一点教训，下次再来攻击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简单了。”看着恢复秩序的敌人，李桢神情渐渐严肃。

“那——首领是否立即安排罗勇的火炮营下去支援？”刘天正上前一步小声问道。

“先不急——”正在观察着战场全局的李桢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才缓缓说道：“火炮营是我们手中的王牌，不到关键时刻绝不要轻易出击。”

此刻正当午时，旭日当空。春风拂面，却寒冷肃杀，似乎正预示着这一天厮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