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设置
书籍详情
加入书架
推荐票
金票
打赏
评论区
残明 作者: 平抑惊人 字数:5430 更新时间:2012-05-19 19:17:00

第六章 拔除

崇祯十二年九月十二日,秋分。

正是收获的季节,大片大片的原野已经填满了金黄的稻菽,微风一拂过,就卷起千重稻浪。无论是路人还是农夫,见此景色都无不心旷神怡。

照理,地主缙绅也应该感同身受。可是,对于身在南阳府内乡县赵营的赵周员外来说,却并不轻松。此刻,他正在偏厅和师爷讨论着一封信札。确切的说,是一封通告。

“从书札上面看,这伙叫红衫军的杆匪提出的要求到并不苛刻。”师爷眯缝着眼睛,摇头晃脑的说道。

“红衫军保障赵营寨的周围农田、佃户的安全,驱逐盗匪、税吏,而且,平时不在营寨旁驻军。——”说到这里,周员外拍了拍书札,薄薄的纸上言简意赅的写着几行简体字。

“只要答应臣服红衫军,并且允许用比市面便宜一半的价格购买粮食。其他物资则完全比照市价,就可所领安堵如故……”

“所领安堵——”师爷捻须点头微笑道:“听起来也算不错。而且豫边村那里传来的消息,这伙什么红衫军不但悍勇,而且也讲信用,那里已经答应了类似的条件,东翁何不也就此答应下来?反正这田庄的收获大半也不是东主您的,现在却能随您买卖。”

“不错。”周员外白胖的脸色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赵营附近有大半都是福王的乞庄田,由我代为管理,要是真如书札上所说,断绝一切盗匪、税吏来此,今年的收成可就送不上去喽。”

可是,这笑意只是一闪而逝,周员外就又恢复了刚才愁眉苦脸的样子。“不过,就算红衫军言出必行,万一不能断绝税吏——这西硖口关巡司可离开此处不远。到时候两头落空,损失就大了……”

“还是东翁考虑周到。”师爷也皱皱眉,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听说这伙儿红衫军上个月初,在豫边村外大败山匪近千人,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此时正是声威赫赫。似乎也不可小觑了。”

听到这里,周员外白胖的脸上露出微微吃惊的神情,点了点头,一脸的犹豫不决,道:“所以我既不敢仓促决定此事,也不敢轻易得罪红衫军,还是先送些粮草试探一下,就推说西硖口关巡司查验,粮草无法运出。也就罢了。”

“东主。这是驱虎吞狼之计呀,妙!”师爷频频点头:“如果那个什么红衫军默认了,那就是说明他们实力并没有多强,并不敢得罪官府。可要是他们打下了西硖口关巡司?那我们到时候再答应也不妨……”

“西硖口关巡司——”周员外瞪着眼打断师爷道:“那可是官府的巡司,比不得什么乌合之众,可没那么容易打的。”

就在此时,红衫军正在凉爽的秋风里开拔。人马沓杂,但是行动井井有条。目标,正是西硖口。

“首领,俺们干嘛要走?为啥要去西硖口?”身后的韩大虎在马上大声询问着。黑黑的脸膛上满是疑惑。在这里扎了小两个月的营,似乎所有人都习惯了每天固定的作息和训练。

“西峡口南接淅川,西扣内乡,左近又有大片农田。乡村,田庄星罗棋布”李桢抬头看了看天色,解释道:“控制了那里,兄弟们才能过个好年,红衫军也能继续壮大。”

“将军说的极是!”姜涛也从后面凑了上来,在高大的战马上,看起来不但没有任何疑惑,而且心情大好:“更何况西峡‘陆通秦晋,水达吴楚’堪称要冲。筹粮筹饷,都甚为方便,比起在豫边只能控制一个小村庄,可要好的太多。”

“鸿渐说的正是我想的。”李桢微笑道:“此时正值秋收,不抓紧机会筹粮筹饷,红衫军就无法壮大,只是西峡口巡司是个阻碍。”

“西峡口巡司,正是官府的耳目爪牙。而且比一般巡司更大些,巡兵也更多,我担心……”刘天正在一边忧心忡忡的接上去说道。

“担心啥?跟着首领走就是了。别说练了那么久,难道俺们还能怕了那些脓包巡兵?”韩大虎一脸的满不在乎。

“你担心巡兵逃出去,招来官兵围剿吧。呵呵”李桢笑了笑,一语道破。刘天正也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在下也有些担心,要是拔了西峡口巡司,自然能掌控大半个内乡县,但是也早晚招来大股官兵。”姜涛也皱了皱眉,眼里流露出一丝担忧。

“无妨。”李桢停下马,看着周围的士卒排着整齐的队伍经过自己身旁,扭头大声道:“别说大股官军来不成,就是来了,我也丝毫不惧!”

此刻,河南的官兵正在追剿张献忠,陕西的精锐则忙着追捕李自成,整个豫西空虚到了极点。知道这一切的李桢自然无所畏惧,而他的信心也感染了周围的人。毕竟,在他们看来首领还从没有失算过。

赵小刀落在刘天正后面半个马头,听到李桢的豪言时,正好看到他一个转过脸俯视过来的侧影,阳光在他的头盔上反射出一片光辉,此时他就像一个高大无畏的神邸,在心中投下一片温暖的安定感。再揉揉眼睛,幻象消失了。一切如常,只是那种温暖的感觉依旧。

正午时分,红衫军的大队已经逼近西峡口。直奔主题一向是李桢的习惯,这次也不例外。于是全军继续南进,直指西峡口巡司城。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前军侦骑拔除了设在大路上的巡司关卡。关卡的一小队巡兵四散而逃,但是骑兵不足的缺点又显现出来。四名侦骑只捉住了三个跑的慢的巡兵,其余的都在弓手的接应下逃回西峡口巡司城,

西峡口巡司城矗立在峡口附近的一座丘陵上,俯瞰平原。与临河而建,无险可据的富水堡巡检司截然不同,虽然还是破旧不堪的摸样,但却是一个初具规模的城堡,全城周长约二百米,高三米,南、北各有一门,上建谯楼,城墙用泥土和块石夯筑,虽不起眼,但是很结实。城上密密麻麻的弓手,约有六、七十余人。据刚刚审问过俘虏的韩大虎说,巡司城共有两百来人的兵力。

李桢毫不犹豫的下令封堵住城门。不一会儿,从南门跑出的信使见势不妙赶快又缩了回去。于是,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红衫军的步队在城下弓箭的射程外从容列队。

“鸿渐,让我们看看最近训练的成果!你看,我军多久能打下这个巡司城?”隔着数百步,李桢高举马鞭指着城楼,沉声问道。

看了看戒备森严的巡司城城楼上井井有条的布置,姜涛沉默了下来,考虑了一番,才皱眉谨慎道“将军,官兵有备,又据坚城,猝然难下。兵法云: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我军兵力,可战之兵约是官军两倍,平原决战尚可胜之,直接攻城恐怕……”

没想到这个曾经的把总还读过孙子兵法,李桢稍感诧异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才斩钉截铁的反驳道:“不错,但是兵法上也说: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官军兵少力弱而固守不出,正是取死之道。”说着,看看前方低矮破旧的所谓“坚城”。心中默默的估计着它的高度。

“将军,千万莫要小看了这城墙,蚁附攻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呀!”姜涛焦虑的劝说道。

“哼!”韩大虎重重的哼了一声,就要开口驳斥的时候,李桢举手止住了他,扭头对姜涛微笑道:“谁说我军就要蚁附攻城?”梁家寨外闯王骑兵蚁附攻城,死伤惨重而导致后来兵力不足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李桢自然不会这么做,因此甚至都没有吩咐辎重营制作云梯。

“那,那没有云梯如何才能攻下这巡司城?”姜涛一脸的茫然。只熟悉军阵的他无法想象没有云梯如何攻破敌人的城池。

但是,同样的问题,对于李桢来说思路就完全不同。比手下多了六百年的知识且不去说,单单见识过那么多强拆的他自然知道,拆迁这活儿,实际上就是个土木工程问题。从来没见过用云梯去对付钉子户的。只要有充足的人手和火药,就从没有拆不了的房子。

“刘天正,让辎重营在前面那里,沿着城墙搭这样的土台六座。不用太高,三尺二寸高就行了。”交给刘天正土台的图样后,李桢马鞭指着前面大约离开城墙一百米的地方,又大声吩咐道。“韩大虎,挑一百个队里的兄弟,用木牌给辎重队的弟兄们挡着箭矢,不要让城上的弓手伤人。”

看李桢成竹在胸的样子,众人虽然疑惑,心中也多少笃定下来。不久,两百人的辎重营就开始行动起来,分成六队,不断向城下一百米开外处运送土石。城上顿时箭如雨下,但是能射到一百步外的都是轻箭,再加上有持藤牌士卒的遮挡,几乎就没有给辎重营带来什么损伤。射了几轮,城上的弓兵也不再射击了。

“官军没有床弩吗?”李桢皱眉问道。有点不可思议这个小小的城池没有出现更强的远程火力。

“很难说。”姜涛小声说。“只是,床弩是用来对付敌人冲车,或是阻杀敌方大将,因为价格昂贵,又容易损坏,一般不会对付普通填土的士卒。”

李桢点点头,继续看过去。几个低矮的土台已经初具雏形,慢慢地看出来是简陋的炮台。而正对着红衫军的那面,是一道平缓的斜坡。

吩咐炮手上前后,李桢大声道:“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我军训练出的炮手的本领!”

话音刚落,十二门经过改造的虎蹲炮,架在特制的,由独轮车改装的炮车上,分为六组,每组前后两门,开进了土制的炮台。

倾心于虎蹲炮的威力和它轻巧的份量,李桢在缴获它后就一直思索着如何把它改造为军阵的核心火力。这种首尾长二尺,周身加了7道铁箍,重约40斤上下的小炮,最大的缺陷就是施放麻烦,射速奇慢,射程也只有四十步。为了克服这些致命的缺陷,李桢不眠不息,绞尽脑汁的思考了几天,借鉴了许多现代的设计,才制出了这种配备了新型炮车的虎蹲炮:

炮车的车身就是一个轻便坚固的独轮车,虎蹲炮稳稳的安置在上面,只要一个人就可以推走,转移起来速度飞快。摒弃了毫无用处的“虎爪”,炮车前后各安装了一个可以调节高度的炮架,又可以充当炮车移动的把手,通过调节前后两个炮架高度差形成仰角,可以轻易的调节虎蹲炮的射程。

城墙上顿时骚动了起来,从未见过这个阵势的弓手多少有些慌乱,本来就已经稀落下来的箭矢干脆停了。片刻后,城墙上响起了一个粗豪的声音:“怕什么怕,贼人推上来的是虎蹲炮,根本打不了多远的,别乱了阵脚——”

在一旁的姜涛也侧过身子看了李桢一眼,那眼里尽是疑惑。城墙上的骚动逐渐平息下来。

“嘭--”的一声,随着突如其来的巨响,淡蓝色的硝烟冉冉升起。虎蹲炮巨大的轰鸣在城墙下回荡。

第一发炮弹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狠狠的撞入低矮的城墙。城墙上顿时鸦雀无声。

“稍微有点高了”李桢皱了皱眉,小声自语道。在一边的姜涛此时却满脸的惊讶,连声音都兴奋的颤抖起来:“这,这真是虎蹲炮?怎么能打那么远,几乎比原来远了一半……”

“鸿渐你日夜训练步卒,自然有所不知。”李桢淡淡的说道:“原来的虎蹲炮用虎爪固定,仰角不能改变,本来就无法达到最大的射程,再加上这次不同以往,用的不是散弹,而是空心铁弹或是石弹——”

正说到这里,忽然前面发出一阵欢呼,一发炮弹正中墙头,把垛口砸的粉碎。虎蹲炮的炮手都是李桢亲自选拔的年青人,很快就学会了用调节炮架的仰角来控制炮弹的落点,经过一个月的训练,此时更是得心应手。

炮台上,两组炮手交替发炮,一门虎蹲炮发射完成后,立即推到后面清扫炮膛,重新装药。这时候另一组炮手就把已经准备好的虎蹲炮推到前面发射,一用一备。这样的安排再加上特制的炮车让虎蹲炮的射速提高了数倍。随着城墙上的垛口,谯楼,一个个被打的粉碎,才一会儿,正对虎蹲炮的一面就无法站人。

“官军床弩——”一个眼快的士卒大声喊着。虎蹲炮的射程之外,远处的城墙拐角,各有两个巨大的床弩被推了上来,后面是一队神情紧张的弓手。

“所有人退到炮台后,炮手装上护盾,继续轰击。”李桢立刻下令。

随着命令的下达,轻巧的炮车上立刻安上了铁皮包木的护盾。炮手伏下身子,在护盾的保护下继续轰击,随后立即把炮车移到炮台后面清理炮膛。

“嗖——嗖——”一枝枝粗大的长矛夹着劲风直射炮台。城上城下立刻开始了对射,一时间,炮弹和长矛纷纷飞舞,煞是热闹。

“碰——”一支长矛狠狠的扎入炮盾,兀自晃动。不过没有射透护盾,对炮手毫无威胁。两者射速相差数倍,虽然床弩射程稍微占优,但是威力有限,根本无法压制不断射击的虎蹲炮。城墙上,被虎蹲炮轰击的这一面,二十四个垛口全部砸的粉碎,变成了光秃秃的平台,越发不能站人,而床弩后面的巡兵,也不敢站到前面。

“啪啦啦——”随着几声杂乱的响声,四台床弩中的一台散架了。也许是弩臂本身的朽烂,也许是高强度的射击让床弩的部件不堪重负,总之,床弩在一瞬间还原成了一堆零件,各种构件漫天乱飞,打中了给旁边床弩上箭的巡兵,那个巡兵血流满面的慢慢倒下去。顿时城墙上一片混乱。床弩后面藏着的弓手全部跑的远远的。

“首领,炮弹即将用尽。”负责火炮的罗勇这时跑来大声回报。

李桢点点头,看到城墙上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下令暂停轰击,又让辎重兵趁着城墙上无人防守的空档,把装满了劣质火药的大车推到城墙下,点燃引信——

“轰——”巨大的爆炸声震的城墙下的炮台都晃动了一下。早有准备的红衫军士卒都低头捂住耳朵。还是能听到这巨大的响声。硝烟、尘土,四处乱飞,似乎把阳光都遮住了片刻。

李桢吐出嘴里的尘土,抬头看去,本来就低矮的巡司城城墙崩塌了一个五米宽的缺口,大块大块的夯土滚落下来形成了一个低缓的斜坡。韩大虎和一众骑兵在旁边跃跃欲试,现在纵马即可跃上城墙。耳里听到姜涛的大喊:“将军,将军,让我率领教导队攻进去吧。”

李桢摇摇头,沉声道:“教导队不能动。我不想损伤任何一个教习。”随即一指前面城墙的缺口,回头大吼道:“前进!铳兵在前,枪兵在后,集火射击一次后,枪兵准备冲锋——”

×××××××××××××××××××××××××××××××××××××

翌日,南阳府内乡县赵营。

周员外正在查验送出去的粮草,仔细考虑着该怎么样省下些。白胖的脸上显露出极不相称的精明。忽然,庄门被用力撞开,一个心腹小厮满脸是汗的飞跑了进来。人还没到,就大喊着:“周老爷,周老爷,红衫军,红衫军昨天已经攻破了西峡口巡司城。”

周员外一惊,定定神,问道:“什么?什么情形?双方损伤如何?”

那小厮跑到跟前,大声喘息了一会儿,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小的还不清楚,但是,但是红衫军是昨日午时攻城,未时已经城破,当时火炮喧天,声势浩大。巡司哪有火炮?这定是红衫军的火炮无疑。”

听到这里,周员外立即转身往府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吩咐着:“快去,快去请师爷过来,再去准备牛酒,我要亲自修书一封表达我敬仰之情。”

作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