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设置
书籍详情
加入书架
推荐票
金票
打赏
评论区
残明 作者: 平抑惊人 字数:5044 更新时间:2012-05-17 17:53:00

第五章 军制

帅帐里热烈的讨论已经有一个时辰。李桢只是作为一个听众仔细凝听,不发一语。难得碰到了这样一个了解古代军阵的机会,他自然是不会放过。

本就对军阵没什么概念的周永富很快就被驳的哑口无言。于是,帅帐内就变成了姜涛一个人侃侃而谈。从练伍到旗鼓,从车营到辎重,条理分明,头头是道。李桢边听边在心中感慨,一个区区的边军把总就能在军事理论上达到如此高的水准,由此可见大明的军事科技和军事教育是何等发达;而正是这境内境外烽烟不断,急需军事人才的大明,居然能够把这样的军官逼迫成了逃户,让他宁愿偷了军械啸聚山林,也不愿再为朝廷效力,又可见大明朝廷体制的混乱和荒谬。越是急需的人才越不被重用,这个就是传说中的逆淘汰吧。

就在此时,一直哑口无言的周永富忽然找到了一处破绽。顿时嚷嚷了起来。

“那个,你刚刚说的,没有火枪、狼铣,藤牌组成叠阵,就防不住骑兵,全是胡说。还有什么兵贵杂,我看全是纸上谈兵。”周永富挥着手大声驳斥。

“哼,这可是戚少保说的兵家至理名言。你可读过戚少保的兵书?”姜涛的四方脸上显出一脸的不屑。

“什么少饱太饱的,俺不懂。俺不识几个字,也不懂什么劳什子兵输。可俺是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见过。没有你说的那些个杂兵,俺不还是抗住过骑兵冲锋?还把那些骑兵砍了个落花流水!”周永富也毫不客气的反驳,在梁家寨他可是亲身经历过骑兵冲阵的,自然有几分底气。说毕,还偷眼看了一下李桢。见首领微笑着点了下头,顿时心中大定,连说话的声音也高了几分。

“也许是小股的骑兵,要不就是全系乌合之众……”带着一丝不信的神情,姜涛不知所谓的猜测着。

“胡扯!”周永福毫不犹豫的大声打断他,一脸得意道:“就在上个月,首领带着俺们在商南梁家寨大破一队骑兵。都是一人双马的精骑,俺们六十来人打败了五十多人的骑兵队。”

“真的?——”姜涛的眼睛一下瞪的溜圆:“没有鸟铳火枪?没有狼铣、藤牌?就靠长枪短刀?这仗怎么打的?”

“可不是?要不俺们哪里来那么多战马?”周永富越发得意,前面谈论战阵时被驳斥的郁闷神情,顿时一扫而空。不过他也毫不客气的忽略了巡检司弓手的助阵。

“的确是这样。”李桢沉声道:“周永富当时只是队正,亲历那一仗,还负了伤。算是一场恶战。最后能赢,还是多少凭些侥幸……”接着就把梁家寨一战的情形大致说了一番。只是略去了最后如何用弩射伤敌将的情节,只是含糊说自己趁敌将不备,突然冲出防御的方阵将其射伤。

“商南县,梁家寨……”听了李桢的叙述,姜涛低头喃喃自语道,忽然惊讶的一抬头:“难道你们就是最近杆子们流传的,在梁家寨大败闯王一百精骑的那支精锐官军?”

“不错!那股官军正是我们假扮的。当时我们红衫军在商南驻扎了好一阵子。”李桢点头道。自从红衫军的军力恢复后,就不再使用明军的军服样式,现在红衫军的衣着看起来已经和明军完全不同。

“以区区六十名仅仅装备了长枪短刀的步军,击败闯王精骑。将军真乃奇才!”

只见姜涛站起来,朝李桢恭敬的一稽。方正的脸上显出少有的敬佩,连称呼都改成了敬语。大致上专业人才总是敬佩更专业的人士,在姜涛看来,这样的战斗结果简直算是奇迹了,因此顿时肃然起敬。

李桢脸上微微一红,只有他自己知道,梁家寨那一战如果没有现代的弩箭,赢的希望根本就没有。可当时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完全是凭着勇气和运气冲杀过来,没想到却造就了一个江湖上的传奇。当然也不能说破,只是道:“鸿渐不必多礼。以后大家就都是兄弟。红衫军今后的壮大还要借重你的才能。毕竟,打仗,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大败闯军骑兵的传闻,本就让姜涛有几分佩服那个首领,现在那人居然就在眼前,而且还如此看重他的才能,不由让他立刻激动起来。好感顿生,于是不假思索的大声道:“今后姜涛定然不负所望,为红衫军,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帅帐里所有人都轻笑了起来。都是每天在刀尖上打滚的汉子,个个性子豪爽,既然已经都是自己人了,彼此交谈又颇对胃口,气氛立刻轻松起来,不久就几乎无话不谈。

“鸿渐,今天你们那些同伙儿怎的如此脓包?俺们骑兵才透阵而过,七百人的阵势就立刻垮了。真是一群乌合之众。”周永富笑问。刚才被驳得哑口无言,现在他尽挑让对方难堪的话题问。

“这样的结果也是意料之中。”姜涛倒是不以为意。:“都是些临时拼凑起来的逃户,大大小小十几个首领,平时既无纪律又无训练,就指望开几枪,放几炮就能把你们吓跑的,谁知道——”说道这里他摇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李桢却一直思考着收编俘虏的问题,想了想,他直视着姜涛正色道:“鸿渐,我们红衫军要降服这些俘虏,可有什么方法去掉里面的隐患?”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可涉及到无数人的性命,也算是投名状了。姜涛仔细考虑了一下,谨慎道:“里面的首领我也能指认出大半,不过——”他偷眼看了一下李桢,见李桢不动声色,于是继续道:“这一旦清理起来,除非有确凿的罪名,否则可就要斩草除根了,恐怕牵连甚广……”

“不必担心!”李桢忽的站起来,向前踱了两步,走到近前看着姜涛,沉声道:“鸿渐,你只要指认清楚各伙的首领,我们红衫军绝不枉杀一人!”

听李桢说的无比诚恳,姜涛顿时放松了下来,用力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在下定尽全力从旁协助。”

李桢点点头,接着说道:“鸿渐,我看你的军阵才能是一等一的,上阵厮杀其实埋没了你。不如帮我训练士卒吧。把你的兄弟们都找出来,组成一个教导队,个个都是队正的待遇,也不必上战场,只要安心教好士卒就算是立了大功。”

顿时,几双羡慕的眼神扫了过来。姜涛也不由得兴奋起来,但凡有本事的专业人士都有好为人师的毛病,幻想着门生满天下的可不单单是文官。李桢这个建议真是恰好搔到了他的痒处。正想推托谦虚一下的时候,却听到李桢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我们红衫军不用戚少保的军阵。步军,还是长枪短刀;骑军只配短弓和马刀;另外增加鸟铳兵和炮兵……”

“什么——不妥不妥。”姜涛顿时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谦虚推脱了,急急打断李桢道:“将军,不用戚少保的军阵?这怎么成?这怎么成?”一连说了两次,那神态就好像自己最得意的作品被人一票否决,失落而惊慌。

“怎么不成?”李桢扫了一下眼前惊惶失措的四方脸汉子,口气淡淡的问道:“戚少保的军阵虽好,边军中能达到戚少保制定的训练标准的又能有多少?”

“这——”姜涛嗫嚅了半天,吭哧吭哧的小声说:“大概,一个军镇里千把人是有的。亲兵家丁之类,再多就没有了。”

“什么?”这回是帐子里其余的人都睁大了眼睛。

“一个军镇八万多人,就一千多人能达到你那个军阵的水准,这,这,你是在说笑吗?这还是精锐边军?大明的军队都是废物吗?”刘天正还好点,周永富忍不住就叫了起来。

“嗯,这个,这个军镇平时连粮饷都没有,普通士卒连饭都吃不饱,甚至沿街乞讨,哪来的心思训练。”姜涛满脸通红的辩解着。

“你有所不知。”李桢也转过身来,微笑着对周永富解释道:“戚少保的军阵,自然是好的。”听了这句话,旁边站着的姜涛频频点头。李桢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但是对士卒的标准也极其严格。除了火兵,其他的诸如狼铣手、镗钯手、杀手、铳手、藤牌手,都起码要精通两种兵器,远程的弓箭、枪铳,肉搏的腰刀、棍棒和各式长兵,无不精熟。真正是百练精兵!我说的可对?”

说到这里,李桢转过头,面带微笑向姜涛微问道。

姜涛自豪的点点头,心里却越发佩服起面前的首领来:军事、地理甚至朝廷政争,似乎什么都知道。心中暗暗钦佩之余,又补充道:“将军说的极对!像是镗钯手就要会施放火箭、枪铳手要随身佩带双手长刀,以便肉搏。甚至各个兵种的选拔都有严格的要求:力大貌黑而粗猛者才能选做狼筅手,捷骨柔短灵活者可选为藤牌手,年少有精神杀气者可以做镗钯手。就好像在下,当初就当不成狼铣手,只好从藤牌手做起……”

听着姜涛的解说,除了李桢,帐中诸人都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周永富小声说了句:“妈的,这是选兵还是选婿?真是,真是太严苛了。”说毕还摇摇头,不知是觉得不可思议,还是根本不认同这种选拔方式。

听到这话,姜涛立刻抬头瞪了他一眼,张嘴欲驳,李桢举起手来,止住了他们。沉声道:“这也正是我不用戚少保军阵的理由。”回头看看姜涛若有所思的样子,又继续说道:“鸿渐,别说我们红衫军符合选拔标准的都未必能配齐一个步兵局,就是九边军镇敞开来随你挑选,粮饷丰足,要想练成战阵起码也要年余,还不算骑兵、车兵要花的各种军资、饷械。那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要等一切齐备,练出符合标准的精兵,几年都不够,时不我待呀——”

看姜涛艰难的点点头。李桢这才继续说道:“况且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总不能没有镗钯、狼铣就不能上阵杀敌。训练士卒,首重纪律,只要士卒都能熟悉旗鼓、队列、号令,万众一心,将领又能指挥得当,这仗就可能赢!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姜涛轻轻点点头,肃然道:“那我军就沿用戚少保兵法中的军纪、队列、号令、军制,但是独创出符合我军的军阵、战略来!”

“正合我意!”李桢热切的凝视着姜涛道:“做戚少保都没有做过的的事情,用我们自己的方法,打造一支能战、敢战,纪律严明的军队。你,干不干?”

姜涛心里一热,热血直往头上涌,大声道“干!当然干。”说着一拱手,郑重道:“将军,请让在下尽力一试!”

“不是尽力一试,而是一定要成功,要是失败了,我们就只能一起逃跑了。”李桢微笑道。

顿时,帅帐里的众人都被李桢最后一句话逗的大笑了起来。

有了带路党,一切都方便多了。翌日,在姜涛的指认下,没花多少功夫,红衫军的士卒就把俘虏里的大小头目全部甄别了出来。

李桢当众宣布了任命姜涛为红衫军总教习后,姜涛立即从俘虏中找出他的二十四个死党,全都兴高采烈的换上了红衫军的军服,手臂上带着教习的袖标,坐到了营地的高台上。红衫军的士卒见了他们都要按规矩行礼,称呼为某教习。

底下被甄别出来的大小头目则比较悲惨,全被士卒们押到一边。每个走过去的大小头目或是垂头丧气,或是惊恐不安,不过每当走过高台的时候都会对姜涛和他的手下怒目而视——这正是李桢想要的效果,虽然姜涛等人在军中有了尊崇的地位,但是现在影响力全无,除了他们自己,以后再也形成不了有威胁的团体。

看看底下都已经准备妥当,李桢对刘天正使个眼色,顿时安排好的士卒开始击鼓。

“砰——砰——砰——”随着三通巨大的鼓声,场下清一色的普通俘虏立刻安静下来,将近四百人的场面,光是靠喊话已是控制不住了。

鸦雀无声,按照已经打好的腹稿,李桢开始在高台上大声宣扬红衫军的好处,什么吃饭管饱,绝不打骂新兵之类的。看着台下的俘虏逐渐显露出羡慕的神色,立刻话锋一转,开始渲染逃户的悲惨现状。这套招揽的流程李桢已经多次运用,此时更是轻车熟路,配合他抑扬顿挫的嗓音和诚恳的姿态,底下的俘虏慢慢的开始感动起来。

相比这个时代不把逃户当人的普遍状况来,李桢的态度简直算是和蔼可亲了。而且底下都是些俘虏,技不如人,也没有什么不服气的,自然容易说服。看看下面的人心慢慢地被自己掌握后,李桢不失时机的对那些分开关押的大小头目一指,大声道:“诸位兄弟当了逃户已经够悲惨了,还要受那些头目的欺压。现在,在这里我们就要翻过来,欺压你们的,要被你们欺压,有仇恨和冤屈的,都一个个到台上来大声讲出来。不用害怕,有红衫军为你们做主,你们马上就能报仇雪恨。”事先他已经问过姜涛,在伏牛山的逃户里,头目欺压属下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此刻自然不会无的放矢。

顿时,底下嘈杂起来。犹豫了一会儿,在红衫军士卒们的鼓励下,第一个俘虏爬上了高台,开始了他的控诉。

“黄金文,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那个瘦小的俘虏鼓足勇气,指着台下头目中的一个大骂:“你在伏牛山上的时候经常无缘无故打俺,还抢走俺攒下的银子……”

“把那人提上来。”李桢立刻吩咐。“让他马上还钱,欠人家的拳脚,也全都还回去。”

顿时,那个面色苍白的头目被押上高台,几个俘虏立刻跳上来一起拳打脚踢。底下顿时沸腾了。

气氛愈加热烈!高台上,从盘剥到压榨,从扇耳光到打军棍,俘虏们把各种各样的欺辱全部大声说了出来,然后,在红衫军的保护下立即开始了报复。这让台下其余的俘虏全都精神大振,一个个摩拳擦掌,都准备借助红衫军的帮助来给自己报仇雪恨。

报过仇的俘虏则带着一脸满足的神情,领了新的军服换上,就算是红衫军的一员了。

看着台上台下不断被激发出来的热情,李桢暗自高兴。按照这个样子下去,原来的头目除了极少数平日善待士卒的,全被拉出来报复,用不了多久就全都威信扫地;而由俘虏转化过来的新兵,由于一下子就能报仇雪恨,对红衫军充满了感激和认同。这么下去,就是到时候放走所有的头目,也拉不走一个他们曾经的属下。

新兵的大控诉就这样在刻意的安排下拉开了帷幕。

作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