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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明 作者: 平抑惊人 字数:5099 更新时间:2012-05-02 00:56:00

第一二章 余波

篝火通明,大块大块的马肉,在翻滚着泡沫的大锅里浮沉。

喧闹的士卒们围坐在一起,刘天正和受伤的弟兄也都被李桢亲手包裹了伤口。一起喝着滚烫的肉汤,吃着大块的马肉,吹嘘着战斗中的英勇。气氛比篝火还要热烈。一天的生死与共把大伙儿的感情拉得更近了。

“……俺追上去,那个家伙刚来的及回头,就连人带马一起摔倒,倒把俺吓了一跳……”

韩大虎粗犷的声音引起周围一片善意的哄笑。

“……俺死死低着马,那家伙砍了好几下都没砍中,自己倒是掉下去了……”

好像是乙队队正周永富的声音。最后的追击战乙队冲上前的最多,杀敌也是最多的。

对于这些曾经只为每天能吃饱饭,而整日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流民来说,体验悲伤实在是一种过于奢侈的感情。眼前的一切,才是全部。

剩余的巡检司弓手围坐一个圈子,起初的气氛并不热烈,一边吃着,还一边狐疑的看过来,窃窃私语着什么。

见此情景,李桢悄悄和韩大虎耳语一会儿。片刻,四个强壮的红衫军士卒走过去,每个人的手里拿着两个沉甸甸的口袋。“哐——”的一声,砸在他们面前。

“每个人,一百两。”李桢远远的朝他们喊了一句,高举着汤碗似乎向他们致意:“明天一早,就各自回家吧。过几天安稳日子——”

顿时,就像干柴投入了火堆,“轰——”的一声,那里的气氛也热烈起来了。弓手们笑逐颜开的点检着赏赐。有人感激的向这边作揖。

闹哄哄的声音逐渐平息了。后半夜,激战过的士卒经过发泄般的狂欢后,一个个进入梦乡。大雨过后,空气格外清新。梁家寨沉浸在静谧的夜色里。

月上中天,周围历历可辨。一个难得如此明亮的夜晚。

李桢换了一袭白衣,独自倚在寨墙上,俯瞰脚下那一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在大雨的冲刷下,粉红的血水,沿着双方激战的轨迹一直绵延到远处的山边。就好像在优雅的水墨画上,留下了一笔长长的,横过整个画面的丹青。

惨胜!

死去的,几乎占了一半。而且剩下的士卒,也几乎人人带伤。

梁家寨留守二十三人,除了六人轻伤外,其余全部战死。可以想象当时的攻守有多么的激烈。回援的士卒,阵亡十四名,轻伤五人。还不算巡检司的弓手。二十四名弓手,八人轻伤,其余全数被杀。

步兵和骑兵对抗,只要不是轻伤,所有的重伤员全都挨不到得到救治的那一刻。激战半天,所有被砍的血流不止的重伤员,全都流干了全身的血。

算算总数,自己这一方死了二十九人,如果算上裹挟来的弓手,战死的人数更达到了四十六人!

而这一战,对手也在战场上丢下四十二具尸体和五十八匹完好的战马,现在就算所有士卒每人都配齐马匹,还有剩余。那些抛下的刀箭武器,能堆成个一人高的小山。

可是一想到死去的士卒,李桢就心如刀绞。没有一个月的时间,自己的实力是无法恢复的。即使缴获丰厚,但是,这样的损失依然无法承受。而且,梁家寨也不再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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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王二一身旧衣,肩上扛着沉甸甸的包裹,满脸兴奋,脚步飞快。

昨夜,巡检司的八个弓手,每人分得了一百多两的白银。好像官军没有精确的称重,还尽量多给了一些。相对于盘查设卡的收入,这简直是一笔无法想象的巨款。要知道,崇祯初年募兵辽东的安家费,才不过六两,都有人趋之若鹜。更何况一向贫穷,已经经过数年旱灾的陕西。

一大早,所有人都把昨天的恐惧和悲痛一扫而光,甚至弓手的一身箭衣和弓箭也没人要了,全都争先恐后的各自往家乡跑去。

梁家寨寨墙上,李桢和韩大虎并肩而立,看着兴奋的人群在前面的小山丘上分手,然后各自东西。韩大虎问道:“首领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李桢回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不放还能咋地?结果了?还是裹挟了?昨天还并肩作战,结果了太令人心寒,裹挟了又三心二意,还容易走漏消息——大虎,你该不是心疼那些银两?”

韩大虎摸摸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首领,这一下子就花出去了将近九百两银子,不心疼都不行呀……”

“银子总是身外之物,”看着那些远去的背影,李桢淡淡的说。“这次光从葛水堡巡检司就缴获了二千两白银,那些马贼身上的红货,粗粗估计也值一千两了。可乱世之中,最重要的是武器、粮草这些保命的东西。没有命,都是一场空。”

“立刻集合列队,祭奠死去的士卒。”李桢转过身子,看着韩大虎,说道:“从今天开始,红衫军要训练骑术,随时准备远飏。”

韩大虎一个立正,就欲转身匆匆走下寨墙集合队伍去了。可是这时候,远处,从西北的地平线上,却开来一列长长的车队。四五十辆大车,首尾相连,浩浩荡荡,披红挂绿的朝这里开来。李桢止住了韩大虎下去,手指着那个车队的方向,带着疑惑对他说:“看起来没有什么恶意,不过,还是带两个会骑马的去问清楚情况。别发生冲突,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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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商南的犒军车队,浩浩荡荡。车上尽是牛酒布匹——除了没有营妓,军士喜欢的东西几乎都有。梁知县的幕友王秉真,骑着一匹温顺的南阳驴,走在车队的正前方。

昨晚的深夜,一得到官军和闯贼大战于梁家寨的消息,知县立刻招他密议。而在几乎在听到消息的同时,他就向知县提议去梁家寨犒军。

“东主”王秉真当时急切地说道:“现在重中之重,有两件事。”

看着知县期待的眼神,他伸出一个手指:“第一,闯贼首级。那股官军既然是和闯贼不期而遇不,定然不清楚对手的身份,我们如果能拿到这些首级和缴获,那功劳就是板上钉钉的了。”接着,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劝那些明军归队。经过此役,商南县稳如泰山,不需要客军入境。劝走了这股明军,他们出力多少,人数如何,才能随意发挥,正所谓死无对证。”想起这些,王秉真现在还回味着自己当时的机智敏捷。知县相邀,秉烛夜谈,此情此景,几乎不让古时的隆中对。尤其是得到知县的满口赞叹,更是让人心情畅快。

正在这时,梁家寨那烧得乌黑的寨门里,冲出三骑,卷着一股细细的烟尘。没多久,一个军官摸样的骑士,后面跟着两名一身士兵打扮的骑兵,就飞驰到了跟前。

“停下!干什么的!说清楚才能继续往前。后面那个,都给我停下,否则砍死再问……”

随着对方粗鲁的大嗓门,车队停下了。好几个人惊呼的挤在一起。对方一身的血腥和杀气让没见过这个阵势的衙役和车夫面无人色。

“粗鄙的武夫——”王秉真面色苍白,心里暗暗骂着,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驱赶着驴子跑到武将跟前。

“在下是商南县知县的幕僚,听说贵军昨夜大败闯贼,特地前来犒军,另外还有要事与贵军统领单独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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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南县知县幕僚王秉真?”

李桢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上的名刺,心中满是疑惑。不过,既然对方携带大量粮食酒水,又无刀剑,想是没什么恶意。而且那些大车和牲畜,正是自己所急需的。想了想,他吩咐道:“让车队不得进寨,只允许王秉真一人进来。各队在寨子里多插些旗帜,准备迎客——”

只要不放人进来,就掀不起什么大浪。现在自己实力虚弱,万事都要小心。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临时作为帅帐的屋外门帘一卷,走进来一个胡须花白,个子瘦小,儒冠素袍的中年男子。进来先对李桢作揖,然后抑扬顿挫的说道:“将军昨夜力挫闯贼,商南县赖此不受蹂躏,真乃不世大功!商南幸甚,商州幸甚……”

半文不白的说着,李桢听了半天不得要领,于是焦躁起来,喝止了那人。直接了当的问道:“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听我的副手说,你有要事与我商量,是什么?”

那人一愣,脸上带了一种不屑的神情,似乎立刻有了一种优越感。不过嘴上还是恭恭敬敬道:“知县知道大军辛苦,士卒疲惫,特地准备牛酒,略表心意……”

李桢皱了皱眉头,不耐烦的说道:“说关键的。”

那人终于停止啰嗦,四周看了看。欲言又止。

李桢挥挥手,让韩大虎退下。那人才凑上前来,小心道:“将军虎威,不知昨夜砍杀的闯贼首级可在?知县想取回几个,震慑宵小……”

李桢心里鄙夷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估计对方是想要首级冒功,这倒是一笔好买卖。当下换了一副推销员的口吻:“这个没问题,个个都是质量上乘的,想要尽可以拿去。不过,这个价钱可要让兄弟满意才行,否则——”

对方一阵发怔,估计是没有明白“质量上乘”是啥意思。不过没多久就反应过来,笑容满面的道:“将军真是个爽快人,既然如此,开个价——”一边说一边搓着手,一副兴奋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这些首级的价值,不过,对于砍价深有心得的李桢缓缓的,郑重其事的伸出五个手指。

“五十两?——”王秉真脱口而出。

摇摇头,李桢把手掌晃了晃,一语不发。

“——那么,是五百两?——”对方惊呼道。

“一个,五十两”看到对方的底线基本上出来了,李桢决定再努力讹诈一把。

“什么?”对方的眼珠都要掉出来了,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了,满头是汗的请求降价。

李桢假装为难了一会儿,然后和对方继续慢慢的砍价。既然知道对方的底价,也就掌握了谈判的主动权。虽然不知道首级的用途,但是想着在自己这里也是废物,李桢缓缓的让步,让那人不会一下子失去信心,同时又尽可能的多压榨出对方的银子。于是,两人为了这人头的买卖,讨价还价了一个时辰,最后商定四千两成交。

敲定后,王秉真松了口气,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接着,习惯了李桢直接了当的性格。又开始商谈起早日出陕西的条件。既然以为李桢是河南总兵左良玉的部属,王秉真自然大谈特谈河南的空虚。听到这里,李桢不由心中一动:河南空虚,这话的确不假。左良玉麾兵南下,和张献忠、罗汝才鏖战房、竹四周山林中,山险路远,一时难分胜负。官军现在齐聚鄂西。河南地面,当真是空虚到极点。自己原来不敢轻易进入河南的原因,一是没有足够的粮草,无法招揽大批流民;二是没有得力的部下,无法对付河南的各处杆子、蹚将。现在都不再成为问题了。虽说部下士卒损折近半,但是剩下的都经过血战,战斗力已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战马、粮草、武器齐备。比起不再安全了的梁家寨,东进河南,似乎是下一步最好的选择了。

想到这里,李桢微微一笑,道:“我也忧心河南,况且弟兄们思乡心切。不过——”看到王秉真笑容满面的脸,李桢感觉不继续讹诈就对不起这个机会。

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大战之后,粮草、军资消耗严重。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条件都不齐备,本将自然只有耐心等待了。”

“左良玉的手下,果然个个都是贪财的匹夫。”一边心里暗骂,王秉真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如此,那将军短少些什么?商南县应该可以筹措一二。请将军尽管开口。”

李桢微笑着,举起笔来。开始列出物资的清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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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锤六十把,铁剪六十把,火根九十根,药线盒六十个,火绳一百八十根,铁锥六十把,火药百斤,大铅子一万四千个……”梁知县拿着单子,满脸不可思议的念着。

“这?这能把武库里的存余,要去一半——”扭头看着王秉真,梁知县脸上满是疑惑的神情。

“那将领说了。一切齐备,立刻开拔。估计这些物资也是拿去补窟窿”王秉真一脸轻松。接下来一句让梁南英心情大好:“而且,那将领还愿意用交易人头的银两,支付民夫转运、大车作价的费用。另外还想雇几个铁匠帮他们修复受损兵器。”

“这个交易倒还算合理。”梁知县忍不住微笑道。七七八八算下来,只要付不到一千两银子,就把两件事情都办成了,不由得他对王秉真刮目相看。

“反正府库里这些东西,不用也要定时更换,不如交易出去,就报说是巡检司大战过后点检的损耗——”王秉真接下去说道:“整个巡检司,除了梁巡检,全部殉国,死无对证呀。”

“不错,不错——”梁南英微笑抚须。不知是说这个交易不错,还是王秉真刚刚的建议不错。微笑的眼睛看着王秉真,充满了赞赏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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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二年七月二十日。正午,商南县城外十里驿亭。

六十多个民夫、两个铁匠,正齐聚在大车旁等待他们的雇主。烈日下,汗流浃背。忽然,一支骑兵卷着烟尘奔驰过来,站定。为首的将领却并不凶恶,每人先发了一两银子,又安慰众人:到了目的地就立即放他们回家,甚至根据所走的路程,还有赏赐。顿时众人心神大定。

李桢走在队伍最前列。后面是这两天才学会骑马的红衫军士卒。再后面,是长长的辎重队伍,民夫押着粮草、军资;铁匠带着全副家当。由于定下了每走二十里一两银子的赏格,队伍行进飞快。不需要士卒的监视,民夫都奋力前行。甚至连休息的时间都尽量省去了。再回头看着整齐赶路的队列和后面充足的军资,李桢眼前似乎出现了着河南广大的土地、蜂聚的流民。此刻的他,心里充满了希望和期待……

梁知县站在商南县城墙上,眺望着远去的队伍。深深的舒了一口气。自语道:“真是皆大欢喜呀!”又想到了什么,急急回头吩咐道:“赶快回复郑总督,巡检司此次大捷的缴获,立刻送到!”

此刻,郑崇俭正端坐大营,怀着喜悦和焦急的心情,等待着商南县的回报。

作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