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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明 作者: 平抑惊人 字数:4922 更新时间:2012-04-23 11:48:00

第六章 秋风

“红衫军”这个名字,原来最早是指穿着红色军服的吉利陆军。

后来,加里波第的意大利志愿军团又让这个名字名声大噪。

不过,李桢的本意并不是剽窃这个著名的称呼。本想取个更威武的名字,但是一来仓促之间想不出,二来流民们几乎都是文盲,太复杂了反而不好。

既然军服都是红色的,叫红衫军倒也贴切。

随后,六十一人分为六队,其中四队是战兵,全副武装;两队人是辅兵,推着小车,转运物资。

队伍初建,一切规矩从简。只规定了一切行动听指挥和缴获归公两条规矩,违者第一次军棍、第二次处决。

正午,烈日当头。沿着通向丹凤县的小路,一小队人马正在急行。

队列整齐,纪律森严。肩上的长枪齐刷刷的指向天空,在阳光下散发着夺目的寒光。

从装束上看,这是一支“明军”的小队。但遍及整个大明,都不会有这样纪律严明的“官军”了。若是遇上忠心耿耿的儒生,多半要含着热泪喊一声“王师——”

行军已经有三个时辰,虽然汗流满面,但是队伍依然整齐,犹如刚刚出发的样子。

军法可不是摆设,不说韩大虎沉着脸,骑马来回巡视,就是想想饿肚子的感觉,也不会有人懈怠。

对部队说的是训练野外行军,不过真正的目的,只有李桢一个人知道。现在谜底正在揭开。

“天正,我们很快就要到姚家庄了。”李桢看了刘天正一眼,意味深长的说。

这些日子以来,李桢已经探听清楚了周围的村庄。

“这不是我们来时的路吗?首领,你的意思是——”刘天正好像有些明白了。

“没错,我们就是来演一出戏的,不过,看戏的人则要付出粮食当门票。”

李桢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的规划,一步一步的实现更令人快意的了。

如果这其中再有些闹剧的成分,就更让人开心了。

“原来首领早有准备,天正实在佩服。”刘天正在马上拱手,脸上带着一丝惊讶。

盗匪要是打粮自然要精通厮杀,官军则完全不同,只要气势十足,周围村庄自然乖乖就范。

“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是不要贪心,偶然一试还是可以的。”看谜底已经揭开,李桢干脆直截了当的说。

后面韩大虎刚刚跑过来,听了最后几句,不明所以,一脸茫然。

“大虎,又要让你演戏了。”刘天正戏谑道。

“呵呵,上次俺演的如何?不是吹,首领上次可看到了俺把那些盗匪骗出来,然后——”韩大虎做了个往下劈砍的动作。“全部砍死。这个戏演得不错吧。”

说到自己的光辉往事,韩大虎两眼放光,滔滔不绝。平时只知道这厮喜欢砍人,头脑简单,忠诚老实,没想到吹起牛来也这么厉害。

“大虎,我们这次去姚家庄,是去征粮的——”李桢特地加重了后面几个字。

“哦,征粮——”韩大虎咕哝了一声,毫无反应。

“首领说怎么办,俺就怎么办。”韩大虎又冒出这句口头禅来。

“我要你们做的就是——”李桢盯着他们的眼睛道:“和当初左良玉的骑兵冲进你们庄子时做的一样。但是,不能奸*和伤害人命。”

“属下明白——”两人挺起胸膛大声说道。

远处已经能看到村庄的样子,田野里显露出难得的绿意。

田野里的农夫看到这严整的队伍都吃惊不小,离得近的都慌张的跑回村庄里去了。离得远的,则躲藏起来,远远地偷窥着,不敢靠近。

*****************

姚家庄是个山凹里的村庄,规模不小,但是地方偏僻,平时少有人来。

村里管事的六十多岁姚老汉听到外面的喧哗,连忙问了跑进来的乡人,听说村庄外面正在过兵,顿时愣住了。

“姚家庄已经数年不见兵革,但是崇祯八年那一次兵、匪的洗劫至今难忘。”老头儿胆颤心惊的说。

“还请父亲先看看情况,若是小股盗匪,就招呼村民坚守村寨。”老头的儿子想了想,说道。

姚家庄中心的村寨还算坚固,庄子里又都是同姓,如果面对盗匪还算是心齐。

老头儿登高望去,但见一小队雄壮明军已经开到了庄口,为首的三名骑马的武将,正在约束部伍。

士卒排成五排横队,动作整齐划一,排列的就如棋盘一样笔直。长枪在肩,用几乎同一个角度指向天空。金属的反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不知为首的武将说了些什么,下面的士卒一起往前走了几步,步子迈的犹如一人。

接着,明军枪下肩,肃立村外,犹如一道标枪的森林,沉默而压抑。

“官兵,果然是官兵无疑!”老头喃喃道:“而且纪律如此严明。快,下去招待……”

说话的工夫,李桢已经吩咐队伍就在村外列队,三人商量了一小会儿,便拍马直往村子里去了。

进了村子,看见一副鸡飞狗跳的样子,农民们都争先恐后的往家里跑。李桢也不多话,直接打马往村里最大的宅院去。

到了门口,按照先前商量好的,韩大虎上去打门,大嗓门在村庄里格外响亮。

“朝廷的兵马到此剿匪,还不快出来迎接?要是再不出来,大军就要进村搜匪了!”

重复喊了两声,顿时院门开了,跑出来一个衣着整齐的的老汉,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忙不迭的答应道:“天兵远来,小村实在狭小,这就准备粮食犒军,三位将军莫怪……”

李桢忍着笑,板着脸道:“大军远来,顺路征些粮草。你们还不速速去准备?难道要我们手下儿郎们自己动手?韩把总--让甲队开进来……”

韩大虎应了一声,撸起袖子,一副粗豪的样子,扭头就要走。

“别,别”那个老汉满头大汗的阻止:“老汉这就去准备粮草,三位将军请先用点酒菜。”

“军务在身,酒菜就算了吧。”没有料到老头儿如此热情,李桢还是坚决拒绝了。“烦请贵村赶进准备粮草,我等还要开拔。”

听到对方居然不勒索,不逗留,急着要走,老头儿立刻飞快的叫人催办粮草。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各家把粮食都搬到村子中间的打谷场上点数。

李桢粗粗看了一下,大约有一百石小米和麦子,还有几袋黄豆。

老头儿汗流满面的在一边点头哈腰。看到这些粮食,李桢不禁心里感叹,还是当坐寇好呀,只要有军队的威慑,粮草源源而来。可惜这只是一次性的买卖。

看粮草也收罗的差不多了,李桢当下也客气道:“军令在身,李某也不多打扰了,贵村如此尽心,也不用再派民夫了,粮草送到村口就行。”

老头儿又是千恩万谢,好话说个不停。刘正立刻招呼辎重队上前,忙把粮食拉上车推走了。

看到明军远去,老头儿感慨的说:“真是王师呀,过庄不入,一毫不取……除了粮草要的多了点……”他的两个儿子在旁边一边听着老头的感慨,一边点头。

过了一会儿,两个儿子当中年长的那个突然疑惑道:“崇祯八年那次庄子过兵,随后又闹匪。那官兵可比真正的盗匪要凶狠多了。要不是父亲带领众人躲进山里,就没有现在的姚家庄了。还记得父亲当时都过: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自古如此。这,真是官兵?”

老头儿也疑惑了起来。不过嘴上说的却是:“当然,不过这可是真正的王师,盗匪哪有这样的整齐和纪律……”

***************

整个下午,红衫军转了三个村庄,以剿匪的名义收了四百余石粮食的“保护费”,还有“肥猪”、“肥羊”数头。所到之处,各个村庄都乖乖奉上粮草。

农民对官军的畏惧本来就到极点。乍一碰到如此不烧杀、不骚扰、不拉夫,纪律严明,要了粮草就走的官军都感觉撞了大运。甚至有些村庄还特地奉上猪、羊。

晚霞满天,暮色初至的时候,全军满载而归。

李桢非常满意这次收获,有了这批粮食,今后的训练就可以放心的去做了。

像是侦查、伪装、拼刺、埋伏等一系列科目都是高强度的训练,非得粮食充足才行。否则,光是凭着这支只知道队列和突刺的花架子部队,和任何敌人只要接战肉搏,就是死路一条。

浅浅的黑夜下,寨子里亮起点点篝火,李桢独自站在寨墙上,隐约还能看到辎重队还在把车子上满满的粮食卸下来,小心地放入寨子中的仓库里。

干燥的夜风中隐隐传来小米饭和烤肉的香味,和红衫军士卒的开怀的笑声。想起韩大虎归来的时候,忍不住的狂喜,李桢就不自觉的莞尔。

“首领,你这个是吃大户,打秋风呀!”记得韩大虎当时是这样说的。

打秋风又如何,未雨绸缪,没有充足的粮草,等到秋风起时,队伍过冬的压力就会开始显现。

季夏已至,随即就是初秋,那时候,就会迎来真正的秋风。

此时,离李桢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了。虽然命运无常,但自己至今运气还算不错,虽然不知道这样的好运气还能继续多久。李桢努力的思索着他记忆中的未来:

女真的叛乱无法平息,西北的义军也屡剿不灭,明廷的威信将不断受到沉重打击。

此后随着朝廷的官兵转变为军阀,中央的势力将会进一步被弱化。

叛乱、义军、军阀甚至还有天灾,都在不断地吞噬着大明的元气,过了今年这个相对平静的拐点,天下将迅速滑落到乱世的深渊。

到了如今,昔日那个驱逐蒙元、修筑长城、威加四海,平定西南的强盛王朝已经油灯枯尽,奄奄一息了。而自己在这个乱世究竟会走向何方呢?

想到这里,李桢的心中不自觉地充满了对未来的敬畏。

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对属下的承诺和责任,使他承受的压力上又上了一层。

生死存亡的压力和提薪升职的压力固然是完全两样的,但是对人的压迫感截然不同。更何况这些忠诚的属下的命运,也完全由他掌握。

力量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果然所言不虚。

正在仔细考虑着今后的发展方向,忽然一队手持火把,士卒打扮的少年齐步走上寨墙,轮值警戒的时间到了。

为首的一个身材中等,大约十四、五岁年纪的少年,皮肤黝黑,体格健壮,突出的额头和宽大的下巴显示出他有过人的坚毅和智慧。

还没等李桢细看,少年已经“扑通”单腿跪倒,大声道:“丁队队副罗勇见过首领!”

由于李桢刻意的优待未成年的士卒,不但伙食充足,训练也不准打骂。还经常亲自教这些少年识字,再加上李桢当天闯入梁家寨神勇的表现,在其他人眼里的敬畏,在这些少年士卒眼里又多了一层崇拜。

看他们毕恭毕敬的神色,李桢微笑着搀扶起罗勇:“快起来,不必多礼!罗勇,看起来你特别高兴呀。这里有我在就行了,你们何不多休息一会儿。”

“首领定下规矩,无论年龄大小,都要坚决去做。否则辜负了首领对我等的爱护——”

其他的少年也在后面点头。少年的思想格外单纯,一旦认定了纪律就不折不扣的完成。

李桢微笑不语。温和的眼神鼓励了少年。于是少年继续说下去。

“首领的神机妙算,让我们得到如此大的收获,下面都在这么说。否则,说不定会有一场血战。”罗勇一边起来一边说。只是出去走了一圈,就得到那么多粮食,实在让他们很意外。

“血战?”李桢说着一愣,心里想,要是现在有一场血战,多半我会惨败。

不过嘴上说的却是:“我会尽量避免流血,特别是你们的血,对于你们来说,人生才刚刚开始。”李桢看着这些稚嫩的脸庞,感叹道。

罗勇听了后沉默了片刻,声音充满了感激:“首领,到了厮杀的时候,我们都愿意为您效死!”后面的几个少年也使劲点点头。

“这个我知道,我相信你们的忠诚。”李桢微微一笑,

“但是你们不能轻言效死,而是要拼命求存。活下来,你们才能看到我对你们的承诺全部实现,你们才能看到一个美好的未来。”

李桢低沉的声音,飘荡在那些少年的耳畔。和蔼的声音,给人带来温暖的安全感。

四个少年哽咽着环立在周围,眼睛里闪烁着感动的泪花。

李桢微笑着拍拍他们的肩膀,眼角也不觉湿润起来。

韩大虎、刘天正、这些半大的孩子,还有下面所有的属下,是他们的信任让自己得以在这个错乱的时空生存下来;也是这种信任,让他们把全副的希望和性命全部寄托在自己的身上。

面对如此郑重的托付,自己又怎么可以辜负他们的期望?望着这十个精神焕发,充满期待的少年,李桢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温暖了胸口,充实而快乐。

这一天,这一个瞬间的景象李桢觉得将会永远铭记在自己的心里,终身难忘。

****************************

崇祯十二年(公元1639年)六月十六日,一支纪律严明的“明军”忽然出现,在三天之内,横扫周围十二个村庄,征收粮食一千七百石。在周围的势力正开始注意的时候,就如当初出现一样神秘的销声匿迹了。

而此时,绘制了周围百里的村庄、市镇手绘地图,正放在李桢的案头。梁家寨周边百里的村庄、道路浓缩在李桢的眼前,历历在目,又铭刻在李桢的脑海里。精熟地形,是制定一切战术的基础。

红衫军的训练正如火如荼,这是在和时间赛跑。

周边的势力决不会坐视红衫军再次旁若无人的征粮。冲突,随时都可能爆发。

梁家寨也已经做了必要的整修,破损的寨墙和寨门都修复一新,又在门口挖了一条深深宽宽的壕沟。有了像样的防御,在这个坚固的据点里,没有上千人的官军或同样数量的盗匪,寨子是没有办法攻克的。

李桢已派出探子四出警戒。周围百里,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知道。

侦查这个科目是他原来最拿手的。就如同编织一张大网,探子是网上的丝线,而梁家寨就是伏在网中心的那个蜘蛛。

肃杀的气氛感染了每一个训练的士卒。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谁都知道,下一次出击就是真正的血战。

作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