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医者，大多会联想到救死扶伤妙手回春这样的词，习得歧黄之术后，我才知道，人们只能接受病患病愈，却无法接受这门技术本就伴随着的危险和失误。

我是夜羽怽，世人赞我为神医，可我深知，自己不过是个废物。

幼时曾生过一场大病，辛得师父游历天下，有缘得师父救治，更有此缘者，世上大概再无他人。

彼时恩师慧眼识我为学医之人，将我领回幽谷。

然而作为一个商人之子，我视剑如命。作为一个男人，我知道只有握紧手中的剑，才能保护身边的人。

此且不论当年爱武成痴，便是这种替我安排好未来的行为，也令我十分反感。

今时想来当初顽劣未曾认真学习，实在懊悔万分。

或许若我当年习得现今十之一二的医术，恩师也不会早早丧命吧。

师父辞世，追悔莫及之余我立志自此钻研歧黄之术，归家询问娘亲的意思，虽然她反对，我仍旧坚持下来。

现在想来，母亲的反对也不无道理：医者，医尽天下人独难医自身。况救人一事，医好自皆大欢喜，可毕竟坏事传千里，稍有差池必是“庸医”之称永伴至此身败名裂。

现下我已然被誉为神医，世人皆传鄙神医孤傲于世，淡漠生命。然而待众生平等，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漠视。

即是有情也是无情，救下一条命，救不下千千万万条命。生离死别司空见惯，身为医者，性子本就该淡漠些。

当年回幽谷途中经过一间破败的屋子，偶遇了一个患病少年。不知何种原因便将他带在身边，或许觉得这个少年和自己有些像。我为他起名为木心，并将那剑赠与他。

木心，无情无欲，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之后，我便沉浸于无边无际的医书之中。每每心疲力竭之时，便想起恩师离开时的无助。

也许，他是对的。我确实适合学医，

一年之间，我便领悟了这些书中的精髓。带着木心游历天下。

我不断堪除各种疑难杂病，最终确立自己神医的地位。

师父，我想你一定看到了。可惜，无论现在名气多高医术多精终究无法救回那时的你。

那天采药途中，无意间交得一损友。我不知他是什么身份，为何会交这么个朋友，是出于同情亦或是同样的孤独。我也不知道。

随后，也许是上天的安排。那个青衣女子的出现，错乱了我的命运。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第一眼见到她的感觉，只是觉得自己赴了进去。

后来，我得知她叫陌怜，是仙界的百草宫主。

她说，她要一个浪漫的求婚。

幽谷有一颗古木。名为流苏，我喜欢坐在树上，享受幽谷的灵气。

是夜，竟让损友与陌怜相遇。而他们居然认识。

这让我又喜又惊。他得了失忆症，从医学上说，是他自己选择了遗忘，我也帮不了他。

从陌怜口中，我得知他叫莫素渊，还有个妻子。

对于陌怜所要求的求婚。我送了她一把匕首，匕首上有一朵莲花。

“倘若我对你不忠，便用它了结我。＂

上面附有奇毒，一旦与我的血液相遇，无人能解。

既然许下诺言，就绝无违背的可能。

不想告诉她、只是为了让她毫不犹豫。

“世人皆以玉扇之类定情，怽怽独以匕首，倒是特别。＂

那夜，在流苏树下。月光见证了我们的诺言。

带着她回去见母亲，本是满怀欣喜。怎想到，这一次回夜府，换来的竟是近十年之久的离开。

“这婚事，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既然母亲不同意，孩儿自行做主便是。＂

“夜羽怽！你今日要是出了这个门，我便不再是你母亲！＂

当初你阻止我学医，如今我已名扬天下。现今，我要娶妻，你又不许。

“随您！＂

那时，我不知该如何道明内心的抉择。

在外人看来，我是何等不肖。三年前离家，一回家未曾尽孝竟是与母亲断绝关系。

尽管母亲反对，我还是和她成了亲走到了一起。

成亲当晚，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没有祝福。

我对不起陌怜，没能给她一个属于她的婚礼。

我心中难受，喝酒买醉，最终被她逼回了屋里。

我承认，我治不了她。

幽谷，远离世俗，僻静安逸，我们在这里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七夕。我赠了她一对镯子，一只刻了怽，一只刻了怜。

应她的要求，我们前往西湖。在半路遇上惹事的。

我并不认为有什么挑战性，世人只知神医妙手回春，却不知医与毒本就密不可分。这世间没有不会用毒的医者。

那天心情好，便没要了他命只是废他双腿而已。

那天是七夕，还侥幸听她唱了歌，至今忆起来仍然忍不住嘴角上扬。

“哇，怜儿从没想过，原来人间集市是这样的！＂

想到她一个人在天宫凄凉的景象，不由在心中疼惜了一把。

如此，我便带她好好游历了一番这人世繁华。

陌怜怀上了我的孩子。可快乐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

带着木心采药回家时。看到自家门前方圆十里之内的草都跟打了兴奋剂似的竖得想扎死人。还有被扎住的动弹不得的一大堆银铠士兵，一股强烈的不详的预感爬上心头。

抬头望天，黑漆漆的天上好多光点闪来闪去，像在打斗。

陌怜。。。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想，心突然慌了。

我随身带了毒防身，不过今日总算派上用场了。

还未能窃喜自己帮到她了，抬眼看到陌怜躲闪不及，生生挨了一下，像断了翅的蝶，从空中下坠。

像是条件反射般，不顾尖利如刺的草地，以最快速度扑在陌怜身下。

只觉得一瞬间万千利刃插入身体，痛得冷汗直冒。

我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作为一个医者，当直面死神，竟觉得如此无力。

一瞬间，草地恢复了柔软。

模糊中，脸上被什么液体湿润了。听到她在哭喊什么，却终究是没能听清。

最终，看见两个人上前将她带走。

此刻的自己连动弹都分外困难。

悲痛不可抑制的涌上心头，疼痛早已席卷全身。最终，被黑暗掩没。

之后的日子里，一直被木心照料。

不想醒来，似乎掉入了无休止的梦魇，睡睡醒醒，浑浑噩噩。

后来，莫素渊来过。

他说“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等时机到了，我会把陌怜给你带回来。哪怕我会，为此付出代价。＂

他们之前认识，也许，真的可以。可。

“我不想你出事，你们，一样重要。＂

你若干了什么傻事，叫我怎么安心？

这苦，我且受来，够了。

他说“我自己孤身一人，能付出什么大代价？＂

“就算假设是生命吧，最惨重的代价了吧？＂

“可我一个人行尸走肉般活了那么多年，命这东西早就无所谓了。＂

“况且呐。我说说而已，＂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根本没有帮你的资本嘛。＂

不知为何，他轻描淡写的话语中，我仍是感到了隐隐不安。毕竟那个字眼，太过于敏感。

几日后，听闻有人来访幽谷，便起了兴趣。

能找到幽谷的人，身份一定不一般。看到来人的第一眼我便知他不是游侠异士。不过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既然来找我，就应该知道我行医的习惯——医和不医只在我一念之间，与身份无关。

“在下想请神医帮尹姑娘解了这相思蛊。＂

相思蛊？是个让人断绝情欲的好东西。心中有人，方知情重，方生相思。因生相思，而致毙命。也就是说，中了相思蛊这种东西，你要么断绝情欲，要么杜绝相思。或者……死。

看得出来，这个女子喜欢这个男人。若我真的帮她解蛊，日后万一被负，那就是无止境的相思。还不如让相思蛊致死的好。

不曾想到，那男人竟为女子下跪，难道这也是一对痴男怨女呢？

“她是你什么人？”

爱人？妻子？重过生命不可或缺的人？

却怎想到他只是一句“朋友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

既然这样，那就让那女的被相思蛊折磨死好了。

在没有陌怜的日子里，我便终日与酒为伴，即便我深知这不是一个好东西。

那日，当雨水湿透我的衣衫，与我凉透的心融为一体。一个自称是陌怜哥哥的人将我带到一处花楼，这儿的粉味太重，我不喜欢。

然而当我看到台上的女子，还有人似乎在竞价。

那不是陌怜么。

我的女人，也有人敢动？

于是我便动了手，拉着那女子离开。

当雨水淋在我身上，意识渐渐清醒，这才看清怀里的女子不是陌怜。

当时只觉得怎做出这等事情，连陌怜都认不清了。

然而。模糊中。那一夜。我似乎又是遇见了陌怜。我依稀记得她抱着我哭，声音哽咽的说她是怜儿，是我夜羽怽的怜儿。

准备回家又遇到了夜梁。这真是一个多事之夜，也不晓得他们是怎么寻得我的，虽然这也不奇怪，夜家如今的产业恐怕已经遍布天下。

没想到，陌怜竟会选择和我回夜家。

看到母亲，相比几年前又衰老了不少。

这一次，我又见证了陌怜的口才。

可事与愿违。

“我不是你娘！＂

心凉。那便随了您的愿。

“夜老夫人，内子现在怀有身孕，请您手下留情。＂

再次转身离去，我不知这夜家还是否有我的容身之地。

一日未到，陌怜便再次离开。这就像一场梦，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有晚下着蒙蒙细雨，我在流苏树上站了一夜。因为那夜，正该是怜儿临盆之期了。

我妻，我要你知道，纵便天各一方，这种时候，我是在你身边的。

上天，让她的痛苦再少一点让她再顺利一点吧……

后来的几年时间，再度打着游历天下的幌子，虽然这场游历有目的，途中还是顺手救了不少人。

最终到达了目的地，传说中的，天涯海角。

我站在刻着天涯的石头旁边遥望海面，连做个表情的力气都没有，任由海风肆虐的灌满袖管凉透心扉。

我说过倘若哪天你消失了，我定去寻你，天涯亦或海角。

可是如今我寻到天涯找遍海角，还是没有你……

我只料到了自己会寻她，却忘记打算若寻不到，该如何。

回了幽谷，我无法给自己找到一丝一毫活着的意思。

不久又是中秋，坐在流苏树上望着月亮，恍惚间广寒宫出现一抹倩影，似是在跳舞。

那身影那么熟悉，我不会认错，是陌怜。

嫦娥所跳为忘情舞，而我妻所跳，当是一支相思舞啊。

在树上饮酒，却被木心带回的女子吓了一跳。一眼便认出她是雪儿，却冷冷回避。

只因我不再是夜家人。

而看她哭的梨花带雨，我终究是软了心。

她说。“好多时候我倒还真忘了，原来曾经我也有个疼我宠我的哥哥啊！＂她说得对，原来我欠了她近十年的兄长之责。

她说她要去雪山，此刻我忽然明白了母亲的心情，最终没能拗过她。

近日，木心的一举一动有些反常。他似乎是喜欢上了雪儿，可惜雪儿心中已经住了别人。

来到雪山的时候，又吃了一个法术的亏，我怎就不会法术。

那夜和木心喝了酒，却不曾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之后便被雪儿强行戒了酒。

在幽谷过着远离世俗的生活，再次被雪儿打破。

看着她衣衫褴褛，说不心疼是假的。她手中的狐狸不正是当年那只，难道是他。可元气大损。最后还是莫素渊救了他。

莫素渊，果然也是仙界的人。

当晚，一个懵懂女孩唤我为爹，确实我的孩子也该那么大了，然而这么多年，我从未尽到父亲的责任，一如没有尽到儿子的责任。

落尘上仙，这是我们欠你的。

几日后，我竟见到了怜儿。她说她要上斩仙台，她是不是又是逃出来的。只要回去就会没事的吧，只要忘了我就会没事的吧。后来，才得知那人是渊渊。

得知你安好，我便心安了。

再次见到陌怜，是在刑场。那时的她气若游丝，那块方寸之地狠狠揪在一起。

学剑，救不了师父。学医，护不了妻子。

“怜儿，我们回家。”

那个皇帝三番两次来求医，千等万等陌怜醒来，等来一句“怽怽，帮尹皇后解毒吧”

当怜儿问起我为何戒了酒时，故意说成为了一个女子。引得她醋意大发，后来才把雪儿供了出来才平息醋意。

给她洗脚，水很烫，可凉了便失了效果。

为了转移她注意力，我随口扯了几句烫脚的好处给她听，她说“怽儿，有没有人告诉你，讲授医理时的你，很吸引人。＂

这一刻，我第一次为自己为医而骄傲。

自从怜儿回来，我们就一直过着安逸的日子。虽然小事偶有发生，譬如说那日渊渊带了只狐狸来治伤。竟还是冰梓谙的妹妹，也不知道雪儿怎么样了。

就这么想着，没多久，雪儿便又狼狈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当初，我真不该心软救了那只狐狸。

自己家的人，何时被这么欺负过？！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幼年的骄傲，此时越想越气愤。

于是，雪儿就此在幽谷住下。

一日，姑嫂二人出去，很晚才回来。又说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话。直到后来我才明白这些话。

为了报答渊渊，陌怜竟让我休了她。最终只能让她一个人去承受，

为什么不让我替你承担些。只因我是一介凡人？

莫素渊，为什么我们是朋友？

若有来生，我定不为人。

身子越发衰弱，这时冰梓仙却道狐族大难。我怎放心得下雪儿，便同她一起去了那雪山之巅。

雪山之巅，狐族内乱。冰氏兄妹即将落败，而此时天兵降临，那为首之人可不正是莫素渊。

呵，你来保护你心爱的女人了么。

我妻因他不见踪影，而今他却安然无恙出现在我面前。

只因他有力量去保护身后的人，这力量，终有一天我也会拥有。

狐族大难，他竟连他心爱的女子都下得了手。

你不再是当初那个莫素渊，莫再说你我莫逆之交。

雪儿怀有身孕，需要照顾，只得再次硬着头皮回了夜家。

怎知母亲一改昔日态度，开口便问陌怜怎么没来。

我似乎明白那日她们去做了什么，再次佩服起自家媳妇。

此后重掌夜家之产业，也难为母亲居然忍心把这么大个产业丢给我。

一日收账途中再见陌怜，经历诸多风云的我们，少了激动，只是那么看着彼此。

也不知什么时候陌怜和那尹皇后关系这般好了，三天两头处在一起。

夜家的生活终究是太累，在我白了发丝之际回了幽谷。

那日，我知我寿命将近。便用那把匕首了结了自己，朝阳，红的刺眼。

三生石边，我望见了前世。

原来，前世，我叫莫尘。

是莫素渊引我上天为仙，虽为医馆仙君却更擅长更喜欢用毒，

自知不适为仙，从来疏远别人只与知我底细切为莫逆的太子殿下亲近。

那日去找他瞥见了陌怜，便已动了情。

莫素渊跟他女人私奔，高高在上的王母抓不住儿子，贬我入轮回受苦。

而当年，竟有谣传，陌怜喜欢的，竟然是他！

纵然那不是爱情，可我在意的却是，他贵为太子，所以便拥有追逐爱情的机会么？而我低微便不够格？

莫素渊，这是你我的宿怨。

是你让我们错过了两千多年也是因为你我此生饱受离别苦。

怜儿，原来我们以前就认识。百草仙子，恕我没能守护好你。

”你是否愿意堕入最黑暗的地方”

声音来自最深的梦境，怜儿，这次换我来守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