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彦替青竹号了会儿脉，紧接着又将掌尺探上青竹心房处停留一会儿，终究还是无奈摇了摇头，叹气道：“公子你如今体况直转而下，只怕……”

青竹淡淡一笑：“时大夫只管直言，我无妨的。”

时彦望着青竹，面露一丝不忍：“公子这副身体，至多只能再撑上三年了……”

“什么！”

马武大惊，转头看向还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青竹，不禁失色道：“公子，你怎么！”

青竹歉然看了马武一眼，复又转头看向时彦：“只是三年，便再无其它法子么？”

时彦摇了摇头，接过淳于昱给青竹开的方子看了一眼：“能撑三年，已是不易，期间公子你每日都需服药，不可间断，更不可大喜大悲，伤心伤身，可只就这些药材来说，每一种皆是珍贵无比……”

青竹沉默一会儿，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语道：“那便是连三年都不可得……”

青竹突然抬头，望向马武：“马叔，帮我送送时大夫。”

马武急道：“可是公子，你现在……”

青竹淡笑一声：“现在还不妨事，你去送送时大夫，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马武无奈，只得伸手对时彦做了个请的动作，转头担忧看了青竹一眼，便随时彦出了门。

此时屋内只留青竹一人，青竹神色一黯：“三年么……”

若是没有阿栾，即便现在他只剩哪怕一年的寿命也只会云淡风轻笑笑，不再理会。可如今他已并非孑然一身，想起那日中毒失去神智前苏栾哭的是那般撕心裂肺，青竹心中也不由一痛，若是他就这样死了，阿栾会如何？

想到这里，青竹已然不敢再往下想，双拳不禁紧紧攥起，为何偏偏是现在……

还有大哥也出了事，宜阳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哥怎么会……

想起谢忠，青竹左胸处便又是一阵剧痛，青竹不由皱了皱眉，便在这时，苏栾从门外走了进来，青竹急忙将眉头舒展开来，望着苏栾极力保持着一副平态：“阿栾，爹他怎么样了？”

苏栾摇了摇头，却未发现青竹有何不妥，只是道：“伯父他后面虽是听信兵说了宜阳一战的经过，却还是没法接受你大哥战死沙场的消息，已骑了一匹快马赶回宛城了……”

青竹神色一痛，似是想到什么：“父亲虽是在生大哥的气，但无论如何，父亲心中还是有大哥的，若大哥真的便这样战死宜阳，只怕父亲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对了，信兵对宜阳一战是如何置词的？”青竹突然问道。

苏栾将信兵的话原模原样复述一遍，青竹脸色渐渐苍白，待想通透事情缘由，不由怒道：“大哥在宜阳城下同激战王延正酣，而洛河发水，将他们尽数席卷了？那为何朱鮪和陈牧却能相安无事？宜阳城下他们究竟干了些什么他们自己心中清楚，王延究竟是为何出城，大哥是如何到宜阳城下的？苏旷当真是一手好算计！他们真以为凭着这么拙劣的借口便能糊弄天下人吗！”

苏栾急忙过来扶住青竹：“宜阳一战，当事敌我两军主帅如今皆是战死，死无对证，而其他人都是刘玄和苏旷的人，更不会将其中内幕胡乱说出去，这黑白还不是他们说了算？你也别太难过……”

青竹转头看向苏栾，神色间闪过一抹难以辨明的悲伤，却突然摆了摆手：“阿栾，你先出去一会儿吧……”

苏栾只道是青竹因为谢忠之事，悲伤难抑，想一个人静会儿，倒也没再多说，便拉门走了出去。

青竹看着苏栾的身影自门外渐走渐远，踌躇一会儿，长身而起来到桌旁席地而坐，取出一方缣帛摊开在桌案上，取笔蘸了蘸墨，心中似有极大犹豫和不舍，可终究还是落笔……

※※※※※※※※※※※

宛城天还未亮，苏旷在王匡的护持之下，一路自北门顺利逃出宛城，不禁长舒出一口气来，王匡不解看向苏旷：“主上，接下来你要去哪？”

苏旷沉默一会儿：“如今王莽要我死，刘玄也要我死，樊崇也不会接纳我，可若去匈奴这一生将再无翻身机会……”

“河北……”苏旷沉吟一会儿：“如今汉军和赤眉皆将眼光对准了长安，河北倒却无人顾暇，若是我到河北联系上匈奴，借其一臂之力而后振臂一呼，想来云集而景从者应当不少，毕竟绿林和赤眉今日的辉煌天下还是有不少人眼红，河北所缺少的便是一个领头人，影子，咱们走。”

苏旷往前走了几步，见身后并无动静，不禁转过身来，却见王匡低着头似是若有所思，不禁道：“怎么了？”

王匡神色阴晴不定，突然单膝跪倒在苏旷面前：“主上，王匡今日便只送你到这了！”

苏旷脸色一沉，看着王匡语气阴森：“你不和我一起走？”

王匡点了点头，将头埋了下去，也不再说话，苏旷盯着王匡半晌，突然笑了起来：“你是何时打算离开我的？既然已经不再效忠于我，今次又何必再来救我出城？”

王匡沉声道：“主上对王匡有知遇之恩，王匡不能不报……”

苏旷看着王匡：“你可是还打算跟着刘玄？”

王匡摇了摇头：“今后王匡只想为自己活着……”

“为自己活……”

苏旷呢喃两声，突然笑了出来：“好，很好，不愧是跟了我苏旷那么多年的影子！为自己活，哈哈哈……”

苏旷沉默一会儿，突然道：“你可知若我便这么离开宛城，待早晨朝会刘玄发现我失踪之后，第一个怀疑的便会是你和李轶，依着刘玄的性格，只怕你和李轶今后都难能善终，如何？还是要就这么放我离开？”

苏旷倒是难得说了一次实话，可王匡却丝毫不为所动：“今日放主上离开，无论日后如何，王匡永不后悔！”

苏旷冷哼一声，此时也不再多说什么，蓦然回头向远处走去，可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却仿佛带了一丝泪痕，王匡默默从原地起身，向着来路走去，一南一北，从此再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