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军魂袅袅
谢忠带着二十万汉军以星火之速从汝阳奔赴宜阳,待到城下,却见宜阳四方城门大闭,王延王字帅旗依旧高挂城头,谢忠心中顿觉不妙。
便在此时,王延身着一身玄铁锁甲傲然立于宜阳城头,手持佩剑将城下谢忠俯视着:“谢兄,王延在此久候了。”
谢忠看着伫立城头的往日同窗心神微微恍惚,不应该这样,按着计划当他抵达宜阳城下时宜阳早应城门大开,而王延的人头也该被悬在城下……
谢忠眼皮跳了两跳,却还是强自按捺住心中的不安,冲城头屹立的王延展颜笑道:“一别十余载,王兄今天倒是风采依旧。”
王延会意一笑:“昔日长安共读太学时谢兄对王延的照拂王延至今仍旧历历在目,只是想不到昔日太学同窗,今日却要兵戎相见。”
王延说到此处,怅然一叹道:“谢兄,王延在这先说句不该说的,陛下至今仍旧惦记着你和大司马,若谢兄肯弃暗投明,陛下决不会薄待你们谢家,也总比今日命丧当场要好上许多……”
王延本人就是新朝大司马,他自己口中所说的这位“大司马”自然就是前朝的大司马谢方了。
谢忠不为所动,只是轻笑两声,似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命丧当场?王兄,我带了二十万人马来攻你宜阳,后续大军片刻便到,你凭什么以为你能守住宜阳并取谢某的项上人头?”
王延低头看着谢忠,眼中突然流露出一种怜悯:“谢兄,你回头看看,这便是你说的二十万大军?”
“不错……”
谢忠不屑笑了笑,却还是下意识回头一看,这一望笑容却骤然凝结脸上,面色渐渐苍白:“我的两路侧翼去哪了?”
谢忠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朱鮪和陈牧人呢!”
见周围士兵纷纷摇头,谢忠额头青筋暴起:“监察校尉何在!”
还没等到回复,宜阳四方城门突然大开,王延不知何时已骑着一匹青骢战马提枪而出,无数新军从四方城门汹涌而出,王延清朗的声音从敌阵传来:“谢兄,难道你还不明白,你的部下已经背叛了你!”
陈牧和朱鮪分别是这次攻打宜阳一战中刘玄调拨给谢忠的两路侧翼偏将,陈牧手下分兵六万,朱鮪手下分兵七万,再加上从宛城北上宜阳时一路攻克下其他城池所损耗的兵力,此时将能加的全部加上,谢忠手上能战的兵力也才六万余人。
想到这里,谢忠额头浸出丝丝冷汗,看着前方鱼贯而出似是无穷无尽的新军,不禁咽了口唾沫,一瞬不瞬凝视着王延:“你知道?你早就知道?”
王延点了点头:“虽然这种卑劣的手段王延向来不屑与之,但昆阳一战我朝已然损失惨重,若是能在宜阳哪怕只是搬回一局也是好的。为了顾全大局,虽不是吾愿,却也不得不为之,还望谢兄体谅!”
说完,王延长枪一指,如潮的新军便向谢忠这边压了过来,气势逼人。
谢忠双目一红,提声向王延问道:“是谁?我汉军中的细作到底是谁?朱鮪、陈牧怎会听命于他抽我两路侧翼?”
王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那人似是陛下很久以前便安插在你们绿林的一颗暗子……”
很久以前……
谢忠脑袋嗡鸣一声,蓦然呆立原地,不知为何,苏旷的身影毫无预兆的便这么出现在脑海之中。
就在这时,宜阳城下对阵的两军,将士无数胯下战马突然开始不安地嘶鸣,随之而来便是一阵隆隆声自远方逐渐传来,大地似是被远古大神踩了一脚般开始剧烈颤动,王延谢忠二人俱是一惊,急忙扭头向动静处望去,面色皆在这一瞬血色尽褪,异口同声惊呼道:“洛河!”
两军主帅都已如此,宜阳城下双方对垒的兵望着自远方携着摧枯拉朽之势奔腾而来的大水也不禁骇得将手头兵器一扔,纷纷往宜阳城城门跑去,边跑边喊:“大水来啦,大水来啦!”
王延见状急忙掉转马头,冲着宜阳城中守将大喝一声:“速关城门!若有人接近城门,无论敌我,格杀勿论!”
守将也是面色一变,此时得了主帅的帅令也不容多想,当即应道:“是!”
谢忠也再顾不得许多,此时急忙策马来到身为敌人的王延身边,语气中是掩不住的焦急与愕然:“怎么回事?莫不是有人在上游将堵洛河了,掘了河道,改了方向,要引洛河来灌宜阳?”
王延待见宜阳城门关闭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此时也不再顾及本是宿敌的谢忠就在身侧,只是将谢忠方才所问反复思量着,苦笑一声,面色沉重:“不错,你我都被算计了。”
此时被挡在宜阳城外不得进城的新军望着越来越近的洛河大水,不禁开口骂道:“开城门!老子也是新军,凭什么把老子挡在外面去送死!”
“是啊,开城门!”
“凭什么关城门!”
“我是宜阳人!放我进城!”
……
饶是谢忠平素一脸冷漠,如今见了这副模样也只是轻轻拍了拍王延的肩膀,叹了口气,心中一股隐隐的不安也不知不觉渐渐平息下去。
王延看着此时宜阳城外一片混乱的情况,皱了皱眉,大喝道:“住口!”
望着城外士兵依旧还在砸门,王延抬头望着城头守将,决绝道:“放箭!”
守将接到命令,没有丝毫含糊当即执行下去,咻咻几声,门下已躺倒几排尸体,死亡终于令城外新军恢复了理智,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是默默望着王延并不吭声。
王延看着被困在城外的这几万新军,神色间流露出一抹悲哀,却还是沉声定气道:“王延知道,你们人中不少都是宜阳的儿郎,你们想回城,王延也可以理解!”
看着城外不少人低下头去,王延顿了顿接着道:“你们可知王延为什么不让你们回宜阳?”
见城下士兵抬头将他望着,王延神色一肃道:“你们也看到了不远处便是携着摧枯拉朽之势而来的洛河大水,若此时大开城门让你们回城,那城门要何时才能关闭?门户大开的宜阳在这洛河之下只消片刻便会被夷为平地!住在宜阳城中的是什么?是百姓!百姓中有你们的爹娘,兄弟,妻儿!你们从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让家里过上一个好日子,可要是连宜阳都没了,那便是连家都没了!”
王延说到最后几句时,宜阳城头已悄然聚集了一群城中百姓,此时听得王延所言,皆是默默立在城头抽泣。
而城外无论是新军还是汉军,此时皆是一片肃然,城下几个士兵认出发现站在城头默默抽泣的百姓正是自己亲人,不禁声泪俱下跪倒在地:“娘!”
“阿姊!”
……
谢忠望着此时跪倒一片低声抽噎的新军,又看了一眼双目已然泛泪的王延,低声一叹道:“你的兵很好,谢忠今日才知什么是为将之道,可惜什么都晚了……”
说罢,谢忠转头看着自己手下这六万汉军,心中热血翻腾,朗声下了他在人世间最后一道军令:“今次一战洛河汹涌,只怕诸君同我皆是在劫难逃!既然如此,可愿随我谢忠一同前往宜阳城门之下,以血肉之躯为宜阳挡住这汤汤洛水!此时宜阳城下再无敌我!”
六万汉军看着在城下哭倒一片的新军,心中早有所感,此时听得谢忠的言语,心中更是一阵热血翻腾:“愿往!愿往!”
王延感激看了一眼谢忠,看着越来越近的洛水,心中再无所惧,开口低声吟唱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
谢忠微微一笑,也开口附和唱道,这首战歌名曰《无衣》,自先秦流传至今,依旧不绝于耳,城下战士和城头守城士兵也跟着吟唱起来,歌声震天,几近盖过洛河隆隆之声。
宜阳城下,两支军队,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