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嘉宁城门被打开，燕晢踏着熟悉的道路回归皇城时，他的面上始终是无悲无喜。

千人簇拥，万人俯拜，见证他再度登上那最高的帝座。刚经历过一场血洗的帝都犹有血腥味空中飘拂，他望着跪在地上的玄甲戎装，忽然觉得有些冷。

所谓孤寒，大约是指帝王。

那些因反对左肃思而被投入大狱的人都被放出，予以安抚，其中就包括安国公满门——燕晢曾命人去拉拢安国公，虽说左肃思早已察觉先行一步处置了李江云，但李氏一门前有未能受帝命之愧，后有天子复位后的相救之恩，日后必定会倍加忠诚于燕晢。而那些已被左肃思处死的人，则被追赠爵位，表彰忠心。

至于左家，下场却也并不坏。祸乱起于左氏，亦终于左氏。凡是与此番动乱有牵扯的左氏中人不是被贬黜便是被流放——没有处死算是格外的仁慈，其余非左氏的乱贼被诛杀的大有人在，甚至还有不少罪牵宗族。因父兄之过，左澪虽立下大功可封赏也不算优渥，不过是千两黄金及一个延城伯的虚爵而已，其妹左莹坠作为内应，则被晋封为了贵妃。

一番风雨波折后，朝堂重归安定，死者入土腐朽。

皇城的景致仿佛一点也没变，花开花落年年相似，轩室厅堂、画栋雕梁、绮疏青琐，都仍是华贵精巧的模样，即便染上了血，也只是更添几分尊贵的妖艳而已。

帝位更迭，来了的又走，走了的又来，皇城是巨大的魔窟。

昤昽被接回了宫，可知道这位皇后回宫的人并不多。半年前她先是莫名其妙失踪，左筹与左肃思都先后派人去找过这位曾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皇后娘娘，却都无果。现在她回来了，可除了燕晢和元昭殿侍奉的宫人外，再无人见过她的面。

少有人知晓，昔日执掌天下人生死的皇后赵氏，现在如同死人。

燕晢掀开软罗帘帐，寝殿里空无一人，只有重重鲛纱后躺着模糊身影的她。燕晢走到床边，蹲下，握住她的手，“最后一战，我不会输……”

以我安康，护你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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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过燕晢的人，燕晢从来不会亏待。无论是为救他而死的，还是为了己身荣华而投奔他的人，他都给以优待——除了武王。

他好似忘了这个立功最高，拥兵最重的皇叔。

然而武王倒也不急，只安然暂居在帝都的端王府，每日悠闲自在。

他是有自信的实力的，兵者，帝王之大器。他手握强兵，就等于握住了朝野的命脉。

迟迟不予他摄政王之位似乎只是帝座上那个少年在无路可走之下的一次赌气，以一种全然无用的方式来抒一口心中难平的意气。

他也不怕燕晢使什么花招诡计，在武王燕曈看来，燕晢委实还太年轻。

在帝都住了十日有余后，他终于等来了天子的圣旨。

来传旨的并不是贺安寿而是一个不算年长的宦官——阵仗颇大，有十余人跟在他身后。

这一行人来的时候武王正与端王弈棋，听见宦官尖利的声音后施施然走出凉亭朝那宦官手中的圣旨下拜。

而就在他跪下的那一瞬，跟在那宦官身后的数十人骤然扑上前来，快如闪电将他包围，而与此同时他颈便一凉，原来是适才还与他谈笑风生的端王将一把短短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抬头，只见那传旨的宦官好整以暇的用帕子在脸上擦拭，铅粉簌簌掉落，不一会儿武王看见的便不再是一个样貌平平的宦官，而是他的侄孙燕晢。

“易容术不错。”他此时竟能不怒，仍以一种长辈居高临下的口吻说道：“可惜这种不入流的小把戏，会折了你的身份。”

“皇叔乃当世英雄坦坦荡荡。以奸诡阴谋来对付英雄载合适不过了。”燕晢面无表情。

他既不因手段卑鄙而羞恼，也不因擒住了武王而得意，如此态度倒令武王不犹不笑，“你才是坦坦荡荡，坦坦荡荡的小人。”

燕晢扬了扬眉，并不否认。

“你要杀我？”武王一双冷锐的丹凤眼轻轻扫过那些闪着寒光的刀剑，“你杀我，我手下的兵卒不会放过你。”

“朕知道。皇叔训兵有方，六万蜀地男儿，皆忠心于叔祖。”

“那你想用这种手段逼我放弃我该得到的东西？”

“该得到的东西？”燕晢的腔调是漫不经心的疏懒，尾音略扬，三分嘲弄，他轻笑，“皇叔，能者当之，没有什么是该，或是不该的。皇叔看上了大应的玉玺，可恰巧朕也需要，皇叔斗不过朕，合该拱手相让。”

武王大笑，毫不掩饰轻蔑之情，“就凭这不入流的手段，你敢说你赢了？”

“皇叔武艺卓然，朕也知道。”燕晢扫了一眼持匕首胁迫武王的端王，“这十余人虽是朕精心挑选出来的羽林郎，可未必是皇叔的对手，如此皇叔胜的几率是八成，纵然院中和靳阳城朕也可以埋下伏兵，但在此前，只怕朕就已经死在皇叔手上了。”

“那陛下还要来此——送死。”丹凤眸稍稍眯起，武王已在心底盘算该如何挟持燕晢为质，然后用驻在城外的兵马再掀一场战乱了。

“自然是与武王有事相商。”燕晢不动声色后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