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荼靡花事了，正值江国郑侯生辰，郑侯向来得宠，即便在江王妃下落不明的情况下，江王仍旧下命大肆庆祝。原因不过因为他早逝的娘亲为江王正妃，一路伴他登上王位可谓劳苦功高，可惜红颜薄命，他只得将这疼爱转到她的儿子身上。

郑侯于是请了平日里要好的兄弟姊妹，特在江国第一酒楼安香楼摆了流席，准备一众歌舞营造气氛。

夏瑱坐在二楼围欄处，见了舞姬上台，于是干脆拿了装着好酒的白色瓷瓶端靠在那欄上，颇有兴致的看赏。

宋十五在他身后，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夏瑱灌下口酒，头也不回的说道，“十五，你看今日这排场，王兄倒真是极为受宠，叫人羡慕啊。”

宋十五不语，眼角瞥见那红木雕花柱后匆匆离去的身影，方才颌首示意。

“尾巴总算走了，”夏瑱将手里酒壶递给宋十五，笑道，“十五，可要试试？滴酒不沾未免太娘们了，府上那些丫鬟们还真有点为你担心。”

宋十五似笑非笑，“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您再清楚不过。”

夏瑱想了想，不可置否。良久，嘴边抿出丝笑，叹道，“我先前还在想，那人究竟有何地方值得你喜欢，性子冷淡脾气也不好，为何喜欢？”

宋十五抽了抽眼角，“你这是在挑拨离间？”

“你觉得呢？”

夏瑱回头看他，轻轻笑了笑，“我现在大概有一些明白了。”

宋十五挑眉，还未来得及再问些什么，那人已然被旁人的惊叹声引得回了头，便在那一楼台子上方，眉眼秀丽的女子自安香楼顶楼缓缓下落，右手间系了根极细的线，左手指尖拈了朵木犀花，红色纱裙裙角细白色花纹延了一条，随那女子落于台上而摇曳不止。

郑侯坐于一楼正位，向着那台子，此刻端了杯酒至胸前，大笑道，“难得今日大家均聚在一起，可切莫拘束，定要不醉不归！”

底下一片应和声。

琴音起，那女子长裙舞袖，美目顾盼，眉眼里是清淡笑意，却不是对着夏瑱。

他是认得的。虽然此刻那女子不复几月前的病容，双眉间甚至纹了朵木犀，长发也不似那日像男子般绾了发，而就那样散下来垂至腰下，一举手一投足俱是风情。

一曲舞罢，红色长袖在半空缠绕几圈，终究垂在地上，那人颌首，轻轻笑道:“未央恭祝王侯他日扬名天下，享尽荣华。”

……

郑侯生辰上，那个容貌非凡的女子语出惊人，满室沉寂后，郑侯大笑道:“小小舞姬胡言乱语罢了，不必在意。”

可大家心知肚明。江王身体虽好转，到底有一日还是会立褚，他已然拖了这么些年，其间引得多少皇子明争暗斗，凶流暗涌。江王不可能一点不知情，拖这许久却唯独宠爱长子郑侯夏渊，帝王心难测，亦不晓他是何打算。

“……扬名天下，享尽荣华？”夏瑱坐于院内石桌前，下巴枕在撑在石桌的右手上，困倦的打了个呵欠，“她也真敢说。”

又望了那已齐腰的石榴幼树，眯了眼睛，带了笑意问道:“十五，可晓得这大胆的姑娘是何来路了？”

宋十五在他身侧，垂了眼睑，掩去好奇神色，答道:“不知。只晓得她是郑侯府上的舞姬，半月前方来到江国，在家客栈歇息几日遍前去投奔了郑侯。”

“半月前……”夏瑱重复念了这三字，语气听不出来是何情绪，“十五对我为何对她如此感兴趣，觉得奇怪？”

不等宋十五回答，夏瑱却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环视这夏侯府，似是对宋十五说却也像是自言自语般低语:“这夏侯府上也该有个女主人了。”

语毕，抬眸注视幼小的石榴树，皱眉道:“也不晓得大婚时，它会不会结花。”

宋十五闻言也抬了头去看，见那在烈日下失了颜色快要枯死的齐腰幼树，不由得抽了抽眉角。

再见到未央，是在郑侯生辰三日过后。听得郑侯领着新来舞姬进宫觐见，彼时，夏瑱尚在院内替石榴浇水，挽了衣袖大汗淋漓，闻得此消息，对一旁的宋十五感叹道:“父王近来脾气倒真是越来越好了。”

于是便也立刻收拾一番，进宫凑个热闹。到时并不见夏渊，未央一人立于江王正阳殿百米远处，望着这江国王宫入了神。

夏瑱吩咐宋十五在一旁侯着，自己则放轻了脚步，缓行至她身后，斟酌片刻方开口道:“若你喜欢这地方，它必定会是你的。”

未央身形一顿，许久才转身看他，额间木犀花颜色淡淡，她亦没有任何笑意:“哦？此话当真？”

夏瑱怔愣，反应过来便一把将她白皙玉手握在手心，恨不得立刻刨明心意:“当真！若是你所想，我……”

未央只静静将手抽出来，语气平淡如往昔:“可，我为什么要信你？”

他似是没想到她如此反应，反问道:“什么？”

“郑侯显然比你更能如我所愿。”

一席谈话至此终结。他被她弄得忘记本来目的，他前来原本只是想同她讲，“你愿不愿意多个王侯相公？”或者问她，“你同夏渊笑得那样好看，能不能也对我笑一笑呢？”

可心思一乱，心底那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无法忽视。他于马车内侧颓然长叹，向着一侧的宋十五笑道:“我原来似乎只是想来同她讲，我好像喜欢她许久了，可惜却还是没能说出口。”

佛家所言一期一会，便是说若当真遇到心之所向，一眼已足够，又何况她已在他眼前五月有余，自二月云山之遇，未能再忘。已难得一面，誓当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