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皱着眉头，对面马武将自绿林分军以来追随在谢忠身侧的所闻所见据实向青竹一一道来，青竹沉默一会儿，似犹不信想要再确认一番：“马叔你是说分军的这段时日间苏旷并无什么奇异举动？”

马武点了点头：“马武按着二公子的吩咐，追随大公子身侧时便一直暗中盯着苏旷不敢有丝毫懈怠，不过苏旷倒并无什么奇怪的举动，若说奇怪……”马武顿了顿：“这段时间，有一个人表现得确实活跃许多。”

青竹低下头去不动声色把玩着系在腰间的白脂玉环：“刘玄么？”

马武摇了摇头：“刘玄除了招兵其它倒也安分，这个人公子你应知道，李轶，那个自立秋之日投上我军的李氏兄弟，不知何时李轶同苏旷之间的来往竟是那般密切！”

“李轶？”青竹想起那天酒宴拦在苏栾身前酒气熏天的人，不知觉间皱了皱眉，却依旧点头道：“我确实知道他，他同苏旷走到了一起？”

“不能确定，但假若李轶真是苏旷的人，也可以解释这段时间苏旷的平静了。”马武摇了摇头，又接着道：“只是若李轶是苏旷的人，方今刘演的舂陵军才并入我军不久，曾经李轶同刘演因宛城一事过节落下的过节公子你也是知道的，若公子你再这样放任下去，只怕……”

青竹目中闪过一丝犹豫，却并未回应马武的忧虑，只是问道：“马叔，你说若是要在至亲和挚友间该如何抉择？”

见马武沉默不语，青竹叹了口气，便是马叔也不能回答么？重新转过头看着手掌间平卧的那枚玉环，青竹轻轻将之攥握住，呼出一口胸中郁结，那条横亘在刘秀和兄长之间的鸿沟他又该如何来跃？

马武愣怔看着青竹，沉吟一会突然开口：“以公子之智，马武既能看穿，公子又怎会不明？这一件事从初始之时便不存在选择，将大公子同刘三公子相连在一起的那条怨索，只有一个苏旷，只要二公子能下决心除去苏旷，一切都将就此了结！或者马武该这样问二公子，二公子要何时才能下定这个决心？亦或是，二公子在逃避什么？”

青竹闻言身形一震，蓦然抬头一霎不霎望着马武，唇角不发一语。

马武叹了口气：“二公子果然心中清楚，只是公子迟迟不能下定决心拔出苏旷这颗毒瘤，只是因为公子放不下那个叫苏栾的女子罢……”

青竹背过身去，也不再直视马武那束似要窥探他内心所思所想的目光，只是看着一旁梧桐树叶自高处随风划落在身边打着回旋，许久，青竹淡淡道：“时间，只要有时间，我一定能想出两全的法子……”

马武看着眼前这个他自小便看着长大的孩子，默默点了点头。

青竹仍是静静站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马武已然离开，独留青竹那道茕然孑立，任随落叶飘散在身上犹不自知，脑海中思绪却已慢慢转动，回想着这些天那些反复被他捕捉，那些已知的点便这么被慢慢穿织成一张巨大的蛛网……

“樊崇的那张脸，高耸的鼻梁，凸起的颧弓，在太学时我也曾见过，那是匈奴族特有的一张脸，只是染过眉之后不太明显罢了……”

“自苏广出使匈奴回来后官邸便再也查不到有关这个人的丝毫资料，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两匈奴王子殁于中原，匈奴单于闻讯大怒向新朝宣战？青竹嘴角微微上翘，若一切如他所料，这件事情真只是同字面上所说那么简单？匈奴单于，不，该称你为呼都而尸道，你到底布了一个多大的局？

身后突然传来些微细碎脚步声，青竹心神收敛，唇角却向上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就在这时，一只素手探上他的肩头摘下一片梧桐落叶，他轻轻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看着身前陡然被他转身弄得一脸惊愕的苏栾：“你在做什么？”

苏栾拿着梧桐落叶的手还僵在空中，只是愣怔半晌又恢复了她一贯小人得志的模样，拿着落叶高高在青竹眼前晃了晃，志得意满道：“我来捡东西。”

青竹将树叶从她手中自然的拿了过来，对着阳光端详许久：“哦？你来捡东西有经过我的同意吗？”

苏栾眼睛睁地大大的：“为什么要你同意？”

青竹扫她一眼：“这树叶你是从哪里捡的？”

“我……”苏栾闻言一滞，半晌赌气道：“不和你说了，每次都是你有道理！”

青竹轻轻一笑，将树叶重新递回苏栾手中，顺便揉了揉苏栾的脑袋，心神一晃，却又想到了方才马武直言不讳的那番言语……

“这一件事从初始之时便不存在选择，将大公子同刘三公子相连在一起的那条怨索，只有一个苏旷，只要二公子能下决心除去苏旷，一切都将就此了结！或者马武该这样问二公子，二公子要何时才能下定这个决心？亦或是，二公子在逃避什么？”

青竹自嘲一声，是啊，他到底是在逃避些什么？青竹突然转过身去，见正一脸担忧看着他的苏栾唇角温柔一笑，又偏头看着身旁这无边落下的桐叶，这一刻，苏栾觉得眼前之人虽是近在咫尺，容颜却是那般模糊让她不能看透，只听得一个声音响在耳畔：“风之飞飏兮，落叶无殇……”

苏栾呐然看着青竹，只见青竹依旧愣神看着梧桐树，似是方才那么忧伤的话语根本不是出自他之口一般，疑似让苏栾觉得产生幻听，可又在这时，青竹不知何时已回首将她望着，眉宇间竟是罕见的忧伤，依旧是他低沉温柔的声音：“即便曾经是如何的枝繁叶茂，也终究逃不过随风飘零堕入尘埃的夙命，阿栾，你知道么？”

那样悲伤的话语，苏栾愣愣望着青竹，竟都没有意识到，阿栾，他是如此唤她……

青竹顿了顿，目光一瞬不瞬望着苏栾淡淡地声音似是快要飘散在风中：“阿栾，如果有一天同你相依为命的那个人消失了，你会怎样？”

苏栾愣了愣，不知青竹为何会有此一问，可一只手却还是情不自禁将掌中梧桐树叶的根茎紧紧攥住，语气也是那般坚定：“我会将他找回来。”

青竹闻言身形不由一震：“傻丫头……”

苏栾淡淡抬头，静静看着青竹的侧脸：“如若不是，那该如何？若是你，青竹，你会如何？”

青竹淡淡地笑了笑，一向温和的笑容此时却带着几分酸楚：“忘了他……”

苏栾轻轻抿着嘴唇不再说话，就这样一直站着，夕阳将两道影子拉的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