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疑.舍
听到大司马进宫的消息是在左筹派去传信的宫人将发现皇子的口信带去左府后的第二个时辰。
果然,任谁都是有野心的,一旦出现了机会就会不管不顾的扑来。
左筹看着雍熙怀中那个笑得纯澈的孩童,目光冷然。吩咐燕姈将这个孩子先抱到内室中去,他则坐在宁天殿的龙椅上,专心致志的等着自己父亲的到来。
宁天殿阴翳沉沉,描金镂雕的龙纹栩栩如生,仿佛活过来了一般怒目圆瞋不胜威严的瞪着他这个篡位者。他依稀想起年幼时母亲还在他身边,给他讲述燕氏皇族百年的荣光,外祖居住的宁天殿有怎样的华丽庄严。
手中茶盏渐凉,他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了。无意识的短叹一声,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父亲常年忙碌,他学好功课后便满怀期许又小心翼翼的在自家庭院中等待父亲归来,有时候一不留神,就等到了明月清辉洒满院。
“大司马来了。”小宦官匆匆跑进殿内来报。
他抬头,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虽年近半百,可左肃思却不曾显露半分衰疲之态,作为一个武将,他正当强盛之年。他一袭戎装大步流星而来,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刀。
“父亲可愿助我了?”左筹不曾起身,坐在龙椅上前倾着身子发问。
“你是要做皇帝?”左筹看着金座上的儿子,似是讥诮。
左筹哈哈笑了一声,从椅上起来,缓缓摩挲着椅背后的龙纹,轻笑,“父亲也不必笑话儿子,儿子也知道自己没有做皇帝的能耐——不过做个摄政王,应当还不算什么难事,只要父亲肯助我。”
“摄、政、王——”左肃思咬着这三字的音,听不出愤怒或是欢喜,他负手在大殿踱步,忽然又抬首,“那个孩子在哪?”
“皇子么……自然是命人好生伺候着。我打算明日便公告天下,昔日宁宗皇帝留在世上的遗孤是皇子而非公主,再拥立他为皇帝,然后这江山便由我左家人来享,父亲以为如何?”
“赵王、秦王的兵马已经在京畿驻扎下来了,武王、楚王等人正挥师赶来……”左肃思幽幽道。
“难道父亲与二弟还不能对付那些庸碌无为的亲王么?”
“不是不能……”左肃思叹息,不知何时他走到了左筹身前,父子间隔得那样近,近到左筹都能清晰的看见他鬓角丝丝缕缕的霜白,触目惊心。
“不是不能……”左肃思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哀凉无力,沉重的让人心头一窒。
然而在此时,左筹只觉胸口骤然一痛。
一柄短剑在猝不及防下刺穿了他的胸口。左筹低头,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口透出的半截剑刃。
鲜血顺着剑锋凝成珠,珊瑚一般的赤红颜色,沉沉坠落。
“父……亲……”他茫然的睁大眼,喃喃唤着眼前人。
记得小时候他做错事,父亲也会责罚打骂于他。
可人们都说,他的父亲虽然严厉,却最是疼他的。
那么父亲,我又做错了什么,父亲,我的心很痛,你现在是否比我更痛。
短剑被拔出,鲜血迅速染红了他身上的罗衫锦袍,他缓缓倒了下去,媚眼痛苦的扭曲抽搐,可自始至终,他血脉相连的父亲都只是提着剑,在一旁冷冷的看着他——直到他死去,死不瞑目。
“不是不能……”左肃思站在儿子的尸体旁,木然的第三次重复这句无奈且怅然的话语,“只是天下之怒,哪里是这样容易平息的……”
左筹谋逆弑帝,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这将会是左家永远的一个污点,亦是永远的一个把柄。
纵然他手中的兵可以暂时击退来讨伐左氏的诸王,可日后呢?日后会不断有人以左氏弑帝为借口打着燕氏的旗号作乱,史官笔吏也不会轻易放过左氏一族,这样的恶名会世世代代都传下去让人唾骂。
这样的代价,左氏一族担不起。
唯有舍下这个长子,方能以鲜血洗去一切的罪名。
左肃思将目光从儿子身上移开,眼睛酸得厉害,抬手随意一抹,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竟已落泪。
外头的声响惊动了待在内室的燕姈,她抱着皇子出来查看,而此时映入眼底的便是在黄昏下沉默垂泪的父亲和血溅了一地的儿子。
“啊——”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燕姈遏制不住的惊呼出声。
左肃思冷冷瞥向她,目光最终又落在了她怀中的皇子身上。
蓦然,他将手中的短剑摔在了地上,清脆的声响回荡整个宁天殿,听得人心头一惊。
燕姈在这一声清脆声响中陡然意识到了不对,面色瞬间惨白。
而就在此时,宁天殿的大门被人踹开,左肃思手下的兵卒在听到信号后一拥而上包围了这里,刀剑架在了燕姈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