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晨光熹微，苍穹一角被染上了浅浅的暖金，阴云即将被朝阳撕破。天明之后又是新的一天，那么，该何去何从？

燕晢靠在一株枯死的胡杨树上看着东方天际，眼眸中映着天那边的浅金，平添几分空茫。

“陛下。”艾桁将水囊奉上，“休息一会，喝些水吧。”

燕晢接过水，扫视了身后侍立着的那些人一眼——他们多是身着金甲的天子近卫，他的亲兵，因为一路的拼杀，大多都负了伤，血与尘沙污了一身的铠甲，“还剩多少水？”他问。

“陛下无需忧心。”艾桁毕恭毕敬答道：“眼下咱们距帝都已然不远了，手中的水足够走出这片荒漠。”

燕晢的目光沉沉，他受了伤，面颊在晨光映染下苍白近乎透明，就连笑起来的模样都比往常虚浮了许多，“猜猜，大约还有多久左筹会追上咱们。”

艾桁带着那些近卫军齐齐跪下，“臣等誓死护卫陛下！”

燕晢无力的摆摆手，“先别说这些，活下去——”他看着他们，“这才是最要紧的。”他扶着胡杨木站起，极目远眺，片刻后道：“不知这边叛乱的消息有没有传回帝都……”他蹙起眉心，“回帝都这条路，无论如何是无法顺利了。这儿似乎与平风关更近些……平风关守将汤扶与左家宿怨深远，或许可为朕所用。只是左筹多半也会料到这一点，而且前去平风关还要路经群狼聚集的平风原，但朕，现在只能试试了。”

五十余岁的老太监贺安寿立时从地上爬起走到燕晢面前跪下，“使不得啊陛下！平风原那一带凶险万分，奴愿替陛下前去平风原报信！”

燕晢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却仍是果决的摇头拒绝，“你都这样老了，朕还真怕你一把老骨头散架在这荒原中。”他说着玩笑话，口吻却是坚决的，“艾桁。”他唤自己身侧的心腹一声，“你扮作我的样子，往帝都方向走，能否活着回到靳阳，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贺安寿，还有你们几个——”他从那些近卫中点出大半人，“你们跟着，一同回靳阳——既然是护送圣驾，那便要作出护送圣驾的排场来。”于是留给他自己的护卫便只剩了三四人。

“陛下！”艾桁也急了，重重一叩首，“臣愿替陛下前往平风关！”

“你去什么，你，你们，还要替朕掩盖行踪呢，到时候若左筹追过来，你们可才是真正的凶险。”他动了动右肩，昨日的刀伤未愈，疼得他想要低呼，可又不得不生生咽了下去，撑着云淡风轻的笑，“朕身上现在连半个能证明身份的信物都没有，若不亲自去一趟平风关，如何能使汤扶乖乖出兵？那个老狐狸可是一贯多心多疑的。”

艾桁知道他所言非虚，于是只好用力叩首后起身，与燕晢换过外裳后各自跨上马，君臣自此分道而驰。

而数百里之外的靳阳城郊，昤昽也正在路上。

她的路，走得不比燕晢容易。

威胁到燕晢的是身后左筹的追兵，身前草原的狼群，而威胁到昤昽的，是她自己。

仿若撕心拆骨的痛让她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她捂住心口，疼得浑身发颤。似乎是时光回溯，七十余年前锁链穿心拽着她拖向地底的痛苦又再度出现，这并不是这具血凝成的肉身的痛苦，而是源自魂魄，源自她被困在地底的本体！

缚龙锁一端深埋在地底，贯穿了她本体的心脏，另一端，则连在她的魂体。所以靳阳方圆十里是她脚步的极限，出了这个极限，便是肉身与魂魄撕裂的痛苦。

当真是步步艰难——她不是不知道自己执意闯出靳阳会有什么后果，可她却还是这样做了。为什么呢？她痛极之下拧眉思索借以分神，认认真真却又混混沌沌想了许久后，脑子愈发的糊涂，却始终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或许是不忍自己多年筹谋功亏一篑？或许是成心要与九饶作对？又或者，是自己真的舍不下阿晢……

想到这里她蓦然顿住脚步，继而自嘲一笑——自己什么时候对人心软过，又有什么是她割舍不下的。救燕晢——不过是念着他的用处罢了。

“天快亮了……”她看着自己地上模模糊糊的影，回首东望，但见旭日东升，天际半明。

再不快些去救人，只怕是迟了。她意识到了这点，咬咬牙，也顾不得痛苦，化作流光向西边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