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片“风景”
刘秀数十人静静伏在舂陵外不远的小丘上,他们自那日从宛城一路逃回了舂陵,那时消息还没传来,为保险起见,他们先将舂陵内的刘氏族人偷偷迁到了城外,刘演、刘稷则带了几个人潜伏在城内伺机而动,至今仍无消息传出。
“有动静……”阴识似是发现了什么,低呼了一声。
舂陵城门处一颗头颅被人从高处一抛而下,却忽而又被一阵大力悬在半空中,晃晃荡荡……
刘秀心里一跳,那头颅……
城头换上了一杆火红的旗帜,旗角被风撕扯着呼呼作响,刘秀心中一阵狂喜,自高祖皇帝以赤帝名义起义称帝后,汉室便奉火为德,以红为尊,舂陵插上的这杆旗帜,意味着大哥他们成功了!
似是为了印证刘秀心中所想,舂陵大门缓缓而开,刘演伟岸的身姿骑在马上缓缓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浑厚的声音如重锤般敲打在众人耳畔:“舂陵太守伏诛,告诉王莽,我刘演,反了!”
这一刻,看着这个睥睨天下的男子,在场众人屏声静气,更有几名舂陵士兵已放下手中长矛,颤抖着匍匐在地,刘秀和阴识对视一眼,眼眶渐渐湿润,这就是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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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自书房出来,伸手打了一个呵欠,资料虽然有点多,但终归还算简练明了,以他的能力还不至于要熬一个晚上,只是,要从诸多的文字中将有用的消息提取出来,再加以分析,便颇为耗费心神,有时待看过一则消息后又要去回顾前不久才翻阅过的竹简……
青竹几乎是一路打着呵欠来到自己的别院,却在看清已在院内候着的苏栾时擦了擦眼睛,疑是一晚上没睡觉出现的幻影……
苏栾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她没有料到青竹居然会从外面回来,看起来还一脸疲倦的样子:“你没事吧?”
青竹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身体依旧硬朗,疑惑道:“你在这做什么?”
苏栾也不好说我在这等你起床啊,呐呐地:“我来看风景……”
青竹闻言来了一丝兴趣:“什么风景?”
苏栾呐呐,突然眼角余光扫到院内一排无辜的小竹林,理直气壮指着这排无辜的小竹林掷地有声道:“我来看青竹……”
青竹看着苏栾,久久不语,半晌,不可置信地问道:“我就是你所谓的‘风景’?”
苏栾脸上一红,绞着衣角,试图转移话题:“谁让你名字那么奇怪,‘青竹’,青竹……”
苏栾反反复复将他的名字念叨了好几次,青竹浑身莫名打了一个寒战,他觉得如果苏栾如果再要这么念叨下去他丝毫不介意给她头上来记炒栗子……
“未曾出土便有节,纵使凌云仍虚心……”苏栾几步走到小竹林前,蹲下身去,就这么看了半晌:“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是一个极好的名字……”
青竹也跟着蹲了下来,眼底满满都是笑意:“亡羊补牢,时未晚也,原来你也不笨……”
苏栾为之气结:“那你还不如说我笨!”
青竹淡淡地:“既是你的要求,那好吧……”
苏栾:“……”
青竹觉得他的衣袖被人从旁轻轻扯了扯,淡淡偏过头去:“怎么了?”
苏栾将头向前够了够,青竹不知道苏栾在做些什么,沉默一会儿,见苏栾又将头向前够了够,青竹依旧不明所里,只好淡淡道:“好好说话……”顿了顿,又补充道:“说人话。”
苏栾觉得她被打败了:“你陪我去看看风景吧……”
青竹蹲坐下来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哦?‘风景’不就在这么?”
苏栾:“……”
青竹唇角轻轻一勾,却立即转身留给苏栾一个好看的背影:“走了,你不是要看‘风景’么,还不跟上?”
苏栾哦了一声,蹲久了腿有点麻,只得用手支在地上爬起来,颠颠跟着过去了……
青竹才到绿林山一天,怎么知道哪有风景可看,最后苏栾嫌弃地丢给他一记白眼,也不顾他的反对,兀自拉着他便往山顶奔去。
苏栾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招呼着青竹,指着山前一片云卷云舒,开心道:“这地方平常没人来,都没人打扰的,喏,你快来坐,要是我们来的再早一点,还可以看看日出……”
青竹笑了笑,将衣袂一掀跟着坐了下来,却是说不出的飘逸不羁,苏栾愣了愣不甘心道:“你坐都做这么潇洒,让我怎么办?”
青竹撇了撇嘴,斜睨苏栾一眼:“我也很奇怪,同是大家闺秀,比之华妹,怎么你就可以在大街上舔糖人……”
苏栾俏脸一红:“大家闺秀就不能舔糖人吗,你那天不也陪我一起舔了?”
青竹呵呵一笑,不再说话,就这么径直躺了下去,兀自看着天空中云卷云舒,愣愣发呆。
苏栾伸出个指头戳了戳青竹的腰:“问你个事……”
青竹嗯了一声,不再介意苏栾的无理:“什么?”
苏栾呐呐地:“你不恨王莽吗?”
青竹思索一会儿:“应该是恨的吧……”
苏栾一呆:“什么叫应该?那你那天在面馆还帮着王莽说话?”
青竹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半晌:“我恨王莽,但我不怨他……”
苏栾觉得不能理解:“为什么?”
苏栾就这么坐在青竹身边一瞬不瞬将他望着,自然感觉到了这一瞬间,青竹的目光是那般的冷冽忧伤:
“王莽一开始何尝不是想做一个能臣,可他辅佐过的两个陛下是何种作为,成帝沉迷于赵飞燕掌中之舞,哀帝为了董贤搏了个断袖的名声,壮志雄心的另一个极端便是野心的开始,世人只看见了王莽的弑君不忠,却不思考王莽又为何要去做这个皇帝……”
青竹叹了口气,却不知这口气是为王莽而叹,还是为这天下而叹,只听他继续道:
“皇帝并不是人人都想去做的,究其根本,终归是主上无能,王莽已经等了两代君王,两代君王都是这番模样,你说王莽还要等多久才能等来一个贤君?这才是王莽取而代之的原因,在天下大义之前,同我父亲的这点情谊也只能暂时搁下……”
青竹沉吟一会儿,道:“若我是王莽,碰到这样无能的君王,要么结庐隐居,要么也同王莽一般取而代之,又有什么可以指责王莽的?”
苏栾简直不可置信:“可你说你是恨他的……”
青竹的眼光越发的深沉:“王莽既然早有反意,怎可能没有一直注意当朝大司马的父亲,当年娘亲和我得以逃离长安,只是王莽有意放我们一条活路罢了,至于之后藏匿到宛城这一路上的行踪,现在想想,他只是故作不知罢了……”
青竹说到此处,神色一凛,却是不屑一笑:“可笑王莽控制了天下兵马,却控制不了区区人心,母亲虽然是被翟义那小人逼得跳了浩水,可若不是王莽将父亲纳入反贼名单,又怎会给似翟义那种小人以可趁之机?世上似这般因利反复之人何其之多,个个都是将别人当做脚下踏脚石的损人利己之徒!”
苏栾突然似是发现了什么,眼中闪过流彩:“你那天在公堂之上之所以救我,就是因为看不惯尤三为了脱罪反咬我一口,就像昔年的翟义逼死你母亲那样?”
青竹也想起那天的场景,笑着点了点头:“你居然连县丞都敢顶撞,也不知该说你什么,那天要非是我,你怕真要去吃牢饭了……”
苏栾结巴着:“你真是够了,我只是没有料到尤三会改口这才呆了一会儿的,那天如果没你我也有办法脱身的……”
青竹也不答话,只是自顾自的笑着。
苏栾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耳根都红了:“你带我去吃面的那家面馆,记得你和我说过,是你母亲带你去的……”
半晌,周围一片安静,苏栾低下头去,青竹双目紧闭,呼吸悠长,竟然是睡着了……
苏栾呆呆看着他熟睡的面容,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