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还家
“这,就是绿林?”青竹环首看了眼身处的这座孕育着天下兴汉希望的峦峰:“爹,一直在这?”
他虽六岁便被阴府收养,可兄长总会时不时偷偷从山上跑下来带些稀罕的物什给他,可父亲就只有在三年前他二十岁的加冠礼那天见过一次,那时的谢方同他记忆中模糊的那个轮廓,苍老了许多……
“通禀的人已经先去了,青竹,走,我带你去见我们的父亲!”谢忠颤抖着牢牢扣住一旁青竹的手,自今天起,青竹回来,这绿林山中再不只是他孤单一人……
几乎是一路狂奔,绿林中不少人警觉看了过来,却见是他们的少帅,不由相视一笑,又各自操练兵马去。
书房内,谢方端着茶盏的手静静颤抖着,盏中的茶水也飞洒出了一半,通禀的侍卫一阵惶恐:“大将军?”
谢方回过神来,喃喃问着:“忠儿说随他一同回来的,是青竹?”
侍卫不明就里,却还是恭谨回道:“是!”
“青竹……”两行热泪顺着谢方沧桑的双颊就此流了下来。
侍卫目瞪口呆看着这位旷世的英雄失声痛哭,识趣的默默走出了书房。
“爹……”
一个陌生却透着分亲切的清朗嗓音在门外响起,谢方身躯一震,倏然回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身形高挑的青年,缓缓走了过去,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抚摸着青竹此刻已出落的棱角分明的脸庞,一把将青竹搂入怀中,雄厚的嗓音中竟带了一丝颤抖:“青竹!这是青竹!终于回来了……”
青竹眼眶微红,点了点头:“回来了……”
“比起加冠礼那天,成熟多了,二十三岁了吧?想不到,转眼你就这么大了,这几年,身体可还好?”谢方轻轻拍着青竹略显瘦削的肩膀,似是不敢相信那个连自己膝盖都还不到的幼儿转眼便和他一般高……
青竹点了点头:“恩,这些年一直都有在调理……”
谢方老怀安慰道:“好,好……”
“爹,我去给青竹收拾一间屋子去!”谢忠见父亲难得如此开怀,也不禁跟着高兴。
“回来!”谢方浓眉一皱,厉色道:“宛城前脚才出意外,青竹后脚便被你接回绿林,你真当我老了好糊弄吗!”
“爹?”谢忠一惊,背后出了一声冷汗,噗咚跪了下来。
谢方取过横卧于正厅兵器架上的那把蟠龙枪:“我谢家世代对皇室忠心不二,陛下才会下赐这把枪,这是我谢家无上的荣耀,我为你取名单名一个忠字,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谢方声音顿了一顿,蟠龙枪直指谢忠:“本来再过几年,这把枪便要传给你,如今……”
“爹,哥是收了我的信才来新野看我的!”青竹见形势不对,急忙抢白道。
谢方持枪的手轻轻一颤,询问地望着谢忠。
谢忠背后的衣衫已被汗水浸的湿透一片,却还是惨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谢方轻轻哼了一声,神色却已缓和了下来:“这把枪,会诛尽天下不忠之人,即使我的儿子也不例外,明白了吗?”
谢忠继续小鸡啄米般点着头,青竹的脸也微微一白,父亲好严厉……
谢方若有深意看了谢忠一眼:“忠儿……”
谢忠一惊,急忙应道:“恩?”
谢方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顺着忠义堂,看向了远方一朵白云:“若我是霍光,却不希望我的儿子是霍禹,你明白吗?你单名一个忠字,为父只希望你莫负了你名……”
谢忠身躯一震,霍光,那个天纵奇才霍去病的弟弟,被武帝一眼相中的托孤之臣,同汉宣帝一起,开创了昭宣盛世,才能无人不晓的汉室中兴之臣,却因逝世不久,儿子霍禹参与谋反,而霍氏这显赫的一族因此落了个族灭的下场……
父亲,你这么说,是在暗喻谢家终会毁在我手吗?可是我又如何甘心啊?
“好了,去给青竹收拾房间吧……”谢方怜爱地看了一眼这个才回家的儿子,又对谢忠吩咐着:“再给青竹好好准备几套衣服……”
“好!”谢忠松了一口气,转身给青竹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飞也似地溜了出去……
……
院内是一排整齐的长青翠竹,据说那是十七年前谢方来到绿林之时亲手一株一株种下的,如今已长的颇为美观,衬托着一股淡雅之气。
屋内笔墨纸砚整齐地摆放在朱红的桌案上,旁边的书架上堆满了一摞一摞泛着暗黄古色的竹简,屋内的剑台上稳稳放置着一柄三尺长的短剑,谢忠捧着几套衣服走了进来,规规矩矩放在床头:“父亲是一位儒将,这样布置多数是爹的意思,还满意吗?”
青竹嘴角轻轻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爹真是费心了……”
谢忠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其实东西都是我去帮着挑的,对了,晚上记得换一套衣服,爹约了绿林的诸位将领替你接风洗尘,你也趁着机会认识多一下,你先休息会儿吧……”
青竹忍俊不禁点了点头:“恩……”
听得门咯吱一声,青竹笑了笑,在席边跪坐下来,信手自书架中拿起一卷卷竹简开始随意把玩着,目光倏然停留在一卷描摹在羊皮上的地图时,神色渐渐凝重下来:“不对……”
青竹将地图在桌案上铺开,那砚台压住四角,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天下势力分布此时清晰刻在他的脑海,立秋那日行动的失败,对谁是最有利的?
对大哥而言,除去刘演虽可助他稳固权力可换个角度来看,这对大哥并没有半分实质性的好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哥谢忠不想刘演来绿林瓜分他的权力,他相信这个理由,可真的只有这个理由吗?
宛城行动失败,对绿林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相反,王莽得以守住宛城,他才是此次行动最大的受益者,王莽,若这般来想,会否是有心人筹谋的一个棋局?
青竹眉头紧紧蹙在一起,突然轻轻一笑:“兴许只是一个偶然罢了。”
青竹自席间站起,缓缓伸了一个懒腰,踱步到床边躺下,阖上了睡眼惺忪的一双眼。
“公子,公子?”
“知道了……”
青竹缓缓睁开一双眼,口中支吾着,屋内进门之处已放置了一个浴桶,犹冒热气,沐浴之后,青竹随手挑过一件谢忠为其准备的玄青曲裾长袍穿在身上,袖口镶的是朱红色的祥云,尺寸是刚刚的恰到好处,将他略带一卷惫懒的面容衬显一分英气……
“走吧。”青竹推开房门,看着屋外焦急催促的丫鬟,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