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别前程各西东
已近午时,宛城内官兵面色淡漠,羁押着数十身着白色囚服披头散发正不停求饶的死囚犯走向闹市:
“舂陵刘演,新野阴识,宛城邓晨,李通,李轶,谋逆事发,依新朝法律尽皆诛族,今捕获李氏一族六十四人,太守令下,午时闹市枭兽示众,处以焚尸极刑,告诫天下,勿越雷池,并张贴告示,缉拿逃犯,午时已到,行刑!”
本是一件极为残暴血腥之事,宛城一众布衣们却没丝毫惶恐,此时争先恐后围在刑场旁指指点点:“啧啧,真是不知死活……”
“谋逆大罪可是诛族啊……”
“李通李轶那俩小子是逃了吧?”
“可不是吗?谁叫他二人要参与这等杀头的事,还牵累了全家,李家真是祖坟冒了青烟才养出这两个不孝子啊……”
一时之间,种种言论,不一而足……
刀起,六十四个头颅整齐的掉在了地上,人群惊呼了一声,似是为如此整齐划一的刀法感到吃惊。
两旁的官差走上前来将尸首聚拢一处,洒了些烈酒上去,将燃烧的噼啪作响的火把轻轻一点,火势窜天而起,脂肪被燃烧的冒起了小泡,一股人肉烧焦恶心的味道渐渐传来,平头布衣们忍受不了这才捂着鼻子依依不舍地离去。
也在同时,距宛城五里不到一处密林中,便似是孩子得了偌大委屈一般,两名男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道泪水自虎目顺着颊边便流了下来,头重重磕在地上,嘶哑地哭泣着。
谁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事……
刘演目露一丝不忍,轻轻将兀自哭泣的李通拉起:“李大哥,节哀……”
见李通沉默不语,刘演一时之间也不好多说什么,这李家两兄弟本是宛城两名捕快,吃的是公家饭,虽谈不上大富大贵,可这一辈子吃穿当无顾虑,若非此番提着脑袋跟他起事,这会儿只怕还在宛城尽享天伦,又如何会落得这般凄惨?
虽说起事之初众人便已歃血为誓生死各安天命怨不由人,可如今起事众人皆活着好好的,独独他李家六十四口不能逃脱,对唯今李家这两兄弟,他怎能无愧?
刘演嗟出一口气,无奈之下又转过身去拉李轶,手才刚扶上衣袖,却被后者一把用力甩开,怔愣抬首迎面直直对上一抹怨毒无比的目光。
李轶一站而起,抽手而出,恨恨地,磷骨分明的脸上闪过露出一抹狠戾:“刘演,不要你在一旁假惺惺!”
李忠见二弟李轶竟如此失态,连忙扯了扯李轶:“二弟,快住口!”
李轶不可置信地望了一眼李通,上前一步便伸手指在了刘演的鼻尖上:“大哥?若不是为了助他刘演,我们家怎会落得一个诛族焚尸的下场?若不是他刘演,我们家六十四人怎么会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六十四人啊!都是我们李家的族人啊!刘演,若不是你……”
邓晨也为李家的境遇感到一阵难过,但此时被李轶这般指着刘演的鼻子指责,却也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如今他也无处可去,一股无名火起:“够了!当日歃血而盟时,便说好的……”
李轶见刘演默默低着头,不出一语,心中大恨,却也生出一抹得色,此刻被邓晨一语打断,只觉得憋屈:“邓晨,你也是宛城的,凭什么你全家就逃了出来,我李家就活该在里面被烧死?你说,凭什么?难道就因为你是刘演的姐夫?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二弟,不是这样的,只因为我们李家离太守府太近了……”李通嘶哑地同李轶解释的,声音却越来越小,似乎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刘演吃惊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李大哥?”
李通不动声色将头扭向一边,刘演神色又渐渐灰败下去。
“大哥,你也不信吧?”李轶目露一丝狰狞看着刘演:“李家六十四口人,这都是活生生的血债,哪一条性命和他刘演脱得了干系?六十四条人命啊,他们现在都在天上看着你呢,刘演!”
刘演身形一震,正要解释什么,李通已一掌劈向李轶脖颈处,李轶软软向后跌倒,脸上犹自挂着未干的泪痕,李通小心将李轶扶躺在地上,向刘演抱了抱拳:“二弟犹在伤痛中,话语重了些,刘兄你不要往心里去……”
刘演感激看了一眼李通,不再言语,他确实对不起李氏兄弟。
刘秀神色复杂看了昏迷在一旁的李轶,担心地将兄长望着,却见刘演的样子,默默叹了一口气。
此时一名甲胄男子走到众人之间,拍了拍刘演的臂膀,又转而看向刘秀:“刘三公子,你的朋友来了……”
甲胄男子正是谢方派来辅佐这次行动的王常,昨日刘秀逃出来后,刻不容缓按照方式联系到了宛城外的绿林军,王常先带着几人躲至一处,不一会儿暗哨便传来宛城戒严的消息,众人继续等待,直至今日得知李氏诛族的消息后才有了李轶暴怒的那一幕……
王常退至一旁,冲来人行了一礼,刘秀看见来人,大喜:“青竹!”
青竹神色复杂地将刘秀看着,久久不语,刘秀也渐渐明白过来,神色一肃:“华妹呢?旁边这位是?”
谢忠自阴府将青竹接走后,一路上便有说有笑,再想起此时此刻,刘演也该如先生所设计的,魂归离恨天,心情大好……
“华妹我托付给了一位姑娘代为照顾,离开时已托一小斯捎信让姑娘先带着华妹回她家,平安无事……这位,是我大哥,谢忠……”青竹说道后面神色黯了黯,凭着刘秀的智慧,看见此刻在自己身边的绿林大公子,哪能不明白真相。
他不想负了刘秀的情谊,也因兄长对他的疼爱不能割舍,只能通过这么委婉的方式告诉刘秀真相,何去何从,便交给刘秀自己决定罢……
刘秀神色阴沉,一旁刘演却是一惊:“谢忠?谢方大人的公子,那位神枪谢忠?那青竹你是……”
谢忠一愣,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在下正是谢忠,青竹是我的胞弟,阁下是?”
刘演一阵激动:“原来是忠义无双谢方谢大人的后人,失敬,在下刘演……”
谢忠面色一变,惊疑不定看着刘演这早该绝命的劲敌,强颜笑道:“小信陵刘演?久仰久仰……”
青竹同刘秀将谢忠变换的神色看在眼里,视线微微交错,都苦笑了一声。
谢忠思量一会儿,此时失败的刘演对他已不再构成任何威胁,踌躇一会儿:“不知刘兄今后打算何去何从?”
刘演面露一丝难色,他自小便散尽家财,结交豪杰,志向自然不小,如今宛城失败,失去了投入绿林的一个砝码,又如何甘心一无所有的前去投奔受人白眼?
刘演还有一条退路,那便是他的家乡舂陵,在那还有他数千子弟兵,只要回到那揭竿一起,各地再云集响应,未尝没有机会:“家乡舂陵的父老还等着我回去……”
谢忠会意,内心同时松了一口气,刘演虽然在实力名望上已对他再无威胁,但终究是汉室正统后裔,若是他率残部并入绿林,未尝不会威胁到他,只要他无意并入绿林,那便不足为虑:“刘兄素有人望,必成大事!”
刘演呵呵一笑,又转头对李通问道:“李大哥,你今后怎么打算?”
李通凝视了刘演一会儿,面露犹豫:“我想,二弟他愿意追随谢公子去绿林……”
刘演倒也豁达,对此也不强求,轻轻点了点头:“你们保重……”转而又问道另一人:“阴兄?”
阴识看了眼谢忠,又看了眼刘演,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刘秀身上:“我同你们去舂陵罢,只是,舍妹……”
青竹神色又是一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日便是三人的分别之期了吗?
“阴兄放心,华妹回头辛苦马叔一趟,给你送到舂陵……”
马武默然立在一旁点了点头,阴识看着青竹,不舍道:“恩,我们定会再见……”
目送着刘秀阴识离开,青竹一阵恍惚,一旁王常却是郑重对青竹行了一个半跪之礼,声音竟而激动的发颤:“当真是二公子?”
青竹活着,这个消息在绿林内也只有谢方同谢忠知道,其他人一律都是瞒着的,但昔日夫人抱着年仅六岁的青竹决绝跳入浩水一事在绿林却是无人不晓,对于夫人及少公子,悲恸有之,唏嘘有之,慨然有之,敬重亦有之,是以此时王常见着传言中早已命丧浩水的青竹有着那么大的反应。
青竹看着王常发自内心的激动,心中一暖,躬身伸出手去将王常从地上轻轻搀起,和煦一笑已是默认,而后转头问谢忠:“哥,你打算怎么办?”
谢忠看着王常:“王将军,我要带着青竹回绿林去见父亲,你是这支军队的将领,现在是要去哪?”
谢忠公私分明,没有夺王常帅权,让青竹松了一口气。
王常面色一愉:“昨日我便命人将宛城的情况向谢将军回报,我先带着大军到隐蔽处扎营,等谢大人的指示到了再遵令行事!”
谢忠听得王常所言,也是目露一丝尊敬:“王将军心中既已早有决断,忠便不多耽搁,这先带着青竹回绿林去,此处一切便尽皆托付与将军!”
青竹冲王常微微一笑,飞身上马,同谢忠并肩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