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风是从北边吹来的，卷起西北的黄沙，带着不可言说的肃冷。

北地的风，从来都是杀气凛凛，北地的人，从来都是凶悍骁勇。

风吹动烈马的鬃毛，呼啸仿佛是战前壮士的慷慨行歌。

千军万马都静默，只待一声令下后的冲锋。

正值壮年的汗王如同狼一般野心勃勃，他的目光逡巡过这些草原的勇士，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与志在必得的骄傲。

在西北的荒漠与草原，冬日就意味着考验的到来，饥饿和寒冷是致命的酷刑，想要活下去，就只有依靠手中的刀。

身后是他的王妃，草原女子多是飒爽利落的，王妃手按佩刀向他朗声道：“汗王，一切已打点妥当。”

“很好。”汗王希布满意的眯了眯眼，“我此番去攻打果车部落，你好生留在这里替我镇守后方。”

“是。”王妃可纳点头，又望了望希布身后的军队，有些小小的惊诧，“这么多人？”她眨了眨草原人浅棕色的眼，“这么多勇士，足够把整个果车部落都吃了呢……”

希布大笑，万丈豪情，“就是要把果车全部吃掉，不仅是果车，但凡草原上雄鹰能飞到的地方，本汗都要握在手掌心。”

自从很多年前大应的成宗皇帝三度亲征漠北后，昔日雄霸草原的突厥便四分五裂再无威风可言，这是草原之王的耻辱，誓要偿还在几代人之后。他希布就是天神选中的，将重振突厥荣光的王。

他的目光并不仅局限于抢掠衣食，而是统一整个突厥部落，接下来，便是向宿敌大应雪耻。

他信他可以做到。

在草原历来崇尚弱肉强食，每个草原人的血中都流淌着好胜与嗜杀，听闻希布此言，王妃可纳立时收敛面上的轻浮笑意，“愿吾王凯旋！”

“愿吾王凯旋！”身后的千军万马跟着她一起高呼，声势震天。

“可纳，那支商队，你好生接应……”希布压低声音，给了自己妻子最后也是最至关紧要的一个嘱咐。

这几年来，总会有一支神秘的商队穿行过这片草原，满载着粮食、金银甚至还有兵刃，他们来的方向似乎是富庶的大应，货物很是丰富。早已落魄的突厥人并不介意成为劫匪，身为王的希布有时还会亲自率领部下去做这臭名昭著的勾当。

然而数百突厥骑兵居然奈何不得这支商队，最后反被打得丢盔弃甲，可没想到那支商队竟主动提出要与他们部落交易，以极低的代价将货物卖给了他们——这简直像是神的恩赐。

这支商队每年会出现两次，每次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但他的部落却因为这支商队的缘故而迅速强大，在解决了衣食问题后他终于有了空闲的精力去厉兵秣马，在征伐中也不必担忧后方妇孺。

他的霸业，起点就在这支莫名的商队，或许这是一个阴谋，但无论如何，近在眼前的机会他必须抓住。

他扬手，象征兵戈的狼尾麾挥下，千军万马奔涌。

====

成宗三征突厥，而后换来了数十载边关安宁，长城以外数百里少有胡人南下牧马，随岁月消磨，守关的兵士都渐渐忘了他们所守护的地方曾染了无数先人的血。

烽火台常年无烽火，应军在边防的守备已不如很多年之前，是以果车部落被灭族的消息直到事发后半月方传到大应帝都靳阳。

不过是蛮夷间的内斗——这是大司马左肃思对此事的评价。

然而安国公李江云显然不这样认为，已年逾古稀的老人依旧是火爆脾气，在朝堂之上先是冷嘲左肃思不知利害，而后痛斥突厥希布汗王狼子野心，既然有能力灭了同根生的果车部，那么指不定有一日便会调转刀锋指向大应。

“安国公未免杞人忧天。”左肃思在朝堂上针锋相对。

“那大司马便是目光短浅。”安国公毫不退让。

左肃思朝坐在龙椅上的昤昽一拱手，“皇后娘娘，那塞外的蛮夷不识礼数纲常，为琐屑事起争端算不得什么。我泱泱天朝，为两个小小胡人部落伤神，也不怕笑话。”

燕晢嫌早朝麻烦，已不是第一次缺席了，朝臣早就习惯了皇后高坐龙椅临朝听政。

昤昽隔着纱帘打量左肃思的精明和李江云的义愤填膺。她承认李江云言之有理，希布的野心有多大她再清楚不过，她相信左肃思做了多年的边关将领，果车部落被灭意味着什么他不会不懂，然而他依旧试图阻止对希布用兵。

原因么……自然是因为他的次子左彦而今是守边大将，边关将领大多是他左家亲信，而左家势力在剿灭聂氏叛贼的那一役中折损不少，需要时间来恢复，而非再起兵戈。

何况……在左府井里的小鱼妖告诉她，前一阵子有不少胡人进了左府——那应当是希布派来的使者吧，难怪希布敢在大应眼皮子底下打果车，原来是已安排好了说情的人。

“皇后娘娘，果车部落临近泰平关，此番……”李江云还想要继续劝说昤昽，他一向不齿牝鸡司晨之行，但眼下手中朝政大权都握在这个女人手里，他不得不低头恳求。

“退朝。”昤昽干脆利落的打断了他的话，“本宫不想听下去了，还有——”她由贺安寿搀着走下座椅，末了斜睨七旬老者一眼，“安国公年事已高，以后早朝可以免了。”

只一句话，将一代老臣收权架空，判定了李江云与左肃思之间的输赢，以及大应未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