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燕晢告诉方旖旎他将手中大权悉数交给了皇后昤昽时，方旖旎是震惊，之后思来想去，又生了几分疑，她到底还是不信天下竟真有人舍得下万里锦绣山河，可当她隔三差五便看见燕晢在她面前晃悠时，她又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推开镂花轩窗，她总能看到熟悉的背影，在那间小小的酒楼饮酒品茗听戏赏曲；又或者不经意垂眼，楼下长街熙熙攘攘，某人漫不经心的混在人群中闲逛；甚至有时他还会上缀玉楼来，与她叙话。

起初她还心存了几分提防，可相处久了才发现这份警惕之心委实多余，因为燕晢真的只是与她闲聊而已，问她城东王家的糕点可否真似传闻中香甜，红园的戏班近来又排了什么新戏，城西那条最窄的幽深小巷究竟通往哪里……如此种种，她有时竟也会忘了他是皇帝，说到兴头时还会教他意钱、双陆之类的博戏。

“你真打算游乐市井间，做个逍遥纨绔么？”她曾这样问过他。

彼时他正端着白玉耳杯，轻抿一口西域的葡萄美酒，似笑非笑半真半假的答道：“有何不可？”

她挂念着远在西南蛮荒的左澪，有时也会问他左澪何时归来。

他揶揄，“听闻边塞之地的蛮族女子别有风情，此去经年，小心他再回来时身旁还带着娇妻美妾。”

总而言之，这个少年极善于将她气得无言以对，她方旖旎混迹风月场多年，什么样的男子没见过，但谁不是对她奉承讨好，也唯有这个燕晢，全然不知怜香惜玉。

而他也有向她低声下气的时候，那是有事向她相询之时。

“你可知如何哄一个女子开心？”他问。

她料想他说得那个女子是皇后，风尘中的女人最是剔透不过，她想想，答道：“女人最喜欢的东西无非两样，男子的夸赞，心爱人的赠礼。”

“赠礼……赠什么？”

她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她想要什么，便予什么。”

燕晢沉默了许久，似乎深以为然。

后来方旖旎听闻皇帝下令将皇城东边的宫殿几乎夷为平地，而后挖成了巨大的湖泊，引来御河水注入其中，名曰“南海”。

南海……据说那位赵皇后的故土便是在南方滨海之处，燕晢不惜耗费人力财力毁了近乎一半的皇宫，大约是为了抚慰皇后的思乡之情。

站在靳山最高峰俯瞰整个帝都，可以看见那片位于皇城晶莹闪烁如玉石的湖，那些进过宫看过那片湖的人都说那湖蔚蓝澄澈，一望无际，在夕阳下水光接天，仿若真的是海一般。

只是燕晢这番作为，不知又惹来了多少人的不满。

方旖旎料想燕晢是不会在乎被人指责的，自从他登基起就没见他怕过什么。方旖旎问起那片“南海”，他只淡淡道：“既是我自家的宅子，我再怎么折腾也是我的事，还轮不到那些人来指手划脚。”

“那可是十几座宫殿呢。”

“反正又不住人，与其空置，倒不如拆了修湖，好歹换了美景。”

“那你的三千佳丽如何安置？”

“我而今只得妃嫔不过十人。，无需你忧心。”

“那，往后呢？”她故意问道。

“我养那么多闲人做什么？”他冷笑。

方旖旎望着少年桀骜而干净的侧颜，忽然微微一笑，将手中酒樽举起，“敬你。”

燕晢接过酒樽一饮而尽，轻哼一声而后离开，他还要去听说书，可不想在缀玉楼耽误太久。

方旖旎慢慢收回自己的目光，无声苦笑。

那可真是个任性的孩子……不其实那已经不算个孩子了，虽说比她小，却也是快及冠的年纪了。十九岁，左澪在十九岁时早已沉学会了稳干练一步步谋划，再一步步向前走。

任性，她自认识左澪起，就从未见他放任过自己，哪怕十岁的左澪，都少年老成得可怕。

从袖中掏出一封西南送来的密信，展开，是熟悉的清隽字迹——监视朝局。

又是千篇一律的嘱咐，三郎呵，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你的心也依旧不曾远离过帝都纷争。

她懒懒将手一甩，信笺落入火中焚烧成灰。

朝局，永远都是老样子，在赵后的铁腕镇压之下，却又有人不断在窥伺时机。

然而十日后，方旖旎送去西南的信上只书了一行字，不是她懈怠，而是这个消息的重要远远抵过其它——许太后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