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了。”少女倚着女墙的砖石，喃喃自语。夕阳彻彻底底的西沉，隐匿于云霄之后，再寻不见。她伸手，不知何时悬于天际的皎皎明月在她掌心投下清辉如水。

“昤昽，我不喜欢月亮。”有人从背后搂住了她，下颏抵在了她的肩窝，这是一个很亲昵的动作。

“为什么不喜欢？”她下意识问道，努力让自己的身子不那么僵硬。她梅宜语十五年的人生中，第一次与一个男子这样靠近。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梅宜语从前几乎没有听过燕晢开口，所以她不曾料到九五之尊的嗓音竟然没有想象中的肃冷，反倒是慵懒沙哑，在夜风之中莫名悦耳，“你瞧。”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异样的触感让梅宜语不犹轻颤。他握着她的手指天上明月，“你瞧，月亮总这样高高在上的俯视人间，看尽了红尘悲欢，却永远好似不染尘埃般的霜雪颜色。”

“这……有什么不好么？”梅宜语有些紧张，因为她发现她完全摸不清燕晢的思路，亦不知真正的赵后又该如何回答他。

她不敢回头，怕回头会泄露自己眸中的不安，更是因为燕晢靠她太近，她甚至能感觉到耳畔温热的气息，好在有夜色掩盖了她绯红的面颊，否则她真要无地自容。

“似是无暇，可又果真如此么？”他说。

梅宜语仔细看那轮满月，果然那白璧之中有些许黑斑，如同玉之瑕疵，燕晢又继续道：“既然与大地万物一同为夜色所笼盖，又何必还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夜幕临时，它又何必佯作大方的施舍给人间那样一点微不足道的光明，倒不如，一同归于寂灭。我听闻月中仙子乃是姮娥，那样一个背信弃义盗得灵药方能成仙的女子成为了月中仙，那月可还如世人口中所说的那样纯洁干净？”少年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悖逆至极，漫不经心道来，字字惊心，“举世皆浊，又何必佯作清醒。”

梅宜语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好默然，言多必失。平月事先警告的不错，伪装赵后果非易事。她自幼循规蹈矩且无欲无求，实在无法理解燕晢为何会有如此古怪的看法，迥异于世上大多数人。

她不语，燕晢也并不介意，昤昽个性乖张，不爱开口时，半个字都不肯多说也是常事。

“昤昽，你知道我来这是想要看什么吗？”

梅宜语轻轻摇头，盯着手中已燃了一半的幻神香，极力持着从容冷定。

“呵，其实我什么也没看。”他松开梅宜语的手，与她并肩，手扶着砖石，目光悠远，“因为这里，什么也看不到。”

梅宜语不犹偏首，看着他。月光勾勒出他秀致的侧颜，明明很年轻，却因落寞而枯槁。

瑞康宫的战斗已入着胶时。

这一场战斗的激烈绝不逊于在地下墓穴之时，尽管对战双方的实力都一削弱不少。昤昽魂魄出窍，本体不在身侧，实力或多或少受了影响，更因本体不在无法对敌人施行龙威来干扰其心神。至于平月更不必说，她先前受了伤，现下虽借着聂葶的身体得以行动自如，但损耗的精元尚未复原。支撑她们斗下去的，不过是心中的恨罢了，因为恚恨，所以不顾一切的厮杀。

平月擅于咒法，师叔伯曾夸她说，荒芜山近五百年来，唯一能胜过她的也只有那惊世的天才连玦而已。曾几何时，平云的剑平月的符，是荒芜山掌门座下的双璧。所以即便是面对昔日的神明，平月也没有半分怯懦迟疑。她要复仇，即便是神也无所畏惧。

八八六十四道朱砂黄符组成绝妙的防御阵型，平月借此防守，再以防为攻。罡风、烈火、天雷，迅捷且绵密，攻势咄咄逼人。

昤昽以水为媒将她包围在那小小的宫室之中，却不靠近那里半步，门槛内外各为天下，互相角力，只等一击必杀。她的身形灵动如游龙——她本身便是龙，只是在此将龙的优势尽数发挥而已。王者对付猎物的姿态是从容不迫的，不急不缓，待破绽一出，便是绝杀。

漫天的雨凝成了冰针，在平月召出的火光下晶莹闪烁，大部分消融于赤焰，但仍有一部分穿过了火焰，刺进了平月的身体，阴寒的剧痛折磨得人浑身发颤，但平月依旧咬紧了牙关，引来风雷交加反击，全然不在乎自己受了多少伤，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打算活下去。

“你已经很虚弱了。”昤昽拆穿了她的故作强硬，语调轻快带着些许嘲弄，“你不该来找死的。”地面结起了霜华，虽然被平月的真火逼退了回去，但与此同时一枚冰锥刺入了冰月的右眼，“我很能理解你的复仇心切，但愚蠢的人注定无法看到仇敌死去。”

“未来之事还容不得你来揣测。”平月连擦拭脸上的血都顾不上，咬破指尖画咒，焚起冲天烈焰扑向昤昽，“龙女，我还没有输。”

“呵，是么？可你分明从一开始就败了，你还不自知？”昤昽敏捷的躲开平月方才那一击，仍不忘刻毒的讽刺，她喜欢对手身心都狼狈的模样，“你错在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你进入皇城又躲在一个妃子体内就能平平安安养好伤？自以为是。”

“我说过，我还没有输。”平月却在一连串的攻击后仰起头，固执的重复这一句话，右眼满浸血污，左眼雪亮的的光芒让昤昽都不犹心头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