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然死后，昤昽方意识到自己少了一个多么得力的帮手，别的不说，至少她身边再也没有谁可以帮她施展那可以使人痴傻的魅术了。潇然一死，那些中了魅术的宫人纷纷恢复了神智，昤昽不得以只好秘密处死了那批人，又调来了新的宫人服侍。

但活人总不比傀儡好使唤。昤昽在翻阅朝中士族的谱牒，窗边却隐隐约约传来洒扫宫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虽不大，但昤昽听觉敏锐，传入耳中字字清晰。

“诶，你方才瞧见皇后娘娘了么？我们这些人平日里都只能站得远远的，连皇后娘娘的正眼都没能瞧清楚呢。”

“别说，我进殿打扫，出来时正好碰上皇后娘娘。”

“如何如何？可有传闻中那般美？”

“哎哟，漂亮是漂亮，就是看着有股子煞气，还不如文英殿住着的梅婕妤，人家梅婕妤多温和可亲呀，我瞧着她就像瞧见了我在乡下的姐姐一般。”

“得了吧，人家梅婕妤天仙似的人物，你也好意思来攀亲。”

“没有，我是说真的呢。梅婕妤的为人可是宫中人有目共睹的，要是她做了皇后，我们可就有福了……我与你说呐，方才我不过是不小心撞到了窗边的那个琉璃鱼缸，洒了一点水，皇后看我那眼神就像是要灭我九族一般，可吓死我了。”

“啊？娘娘这么凶狠？你少唬我，我听闻那鱼缸中养着的不过是寻常集市里就能买到的鲫鱼罢了，难道人的命还抵不过一尾破鱼么？”

“可不是，就是一尾不值一钱的鱼，但皇后那时真的像是要诛我九族一般呢。你摸摸我的手心，现在都还是冷汗呢。”

……

“吴尚宫，将这两个宫女带下去剪掉舌头，再送去舂米——本宫真是厌烦极了聒噪之人。”昤昽头也未抬，淡淡吩咐唯一在身侧侍奉的女官。

“是。”吴尚宫在昤昽身边待的时间久了，早已摸清了她的脾气，对于她的命令绝不能有违抗或质疑，否则就是死。

“哦，对了，把方才那进来打扫的宫女家人找到，然后——杀了。”她抬手，云淡风轻的模样，“夷她三族就好，九族便免了，她虽说害怕本宫诛她九族，但本宫总要仁慈些。”

吴尚宫飞快的颔首，“是。”

昤昽的目光轻轻落在了那两个宫女所言及的鱼缸上，眼眸中浮起几缕意味不明的悲哀，“听见了么，阿霂。”她走近那只琉璃缸，“昔日里集天地灵气，可呼风唤雨的妖，到而今竟在区区凡人口中，一钱不值。”她伸手划着水面，幽幽道：“阿霂，愤怒么？阿霂，失去了什么，就要讨回来。”

阿霂在水里游的欢畅，现在的他散了灵力消弭了灵识，已听不懂人言，模糊了过往惨痛的回忆。

“这世上，没有谁可以心安理得的欠谁。”昤昽说，仰头看窗外日暮火烧云。

已是酉时，黄昏斜阳将城墙头少年的影拉扯得很长。

嘉宁门戍守着重重禁军，可那最高最高的瞭望台却空无一人，只剩少年和他寂寞的影。

若干年后见证了一代王朝死去一身传奇流传靳阳街巷的贵妃梅氏，便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刻与大应君王相遇的，不是如话本传闻中一般邂逅在花前月下抑或是金玉殿堂的歌舞宴饮，在妖姬赵后之后成为一代宠妃并常伴君王直到他死去的梅宜语，第一次站在自己夫君面前与之四目相对，是在这样一个寂冷肃杀的黄昏。

夕阳笼着少年远眺的身姿，为之染上浅浅的金，那一抹身影瘦削伶仃，几缕细碎的鬓发拂过他认真专注的双眸，他的神情恍如稚子。她小心翼翼，放慢靠近他的步子。

他侧首，目光直直落进他的眼底，明澈如水，让她一瞬惊悸。

天地间再无哪一双眼眸可以如此温柔，映着夕阳的光辉，美的举世无双。

“昤昽，你来了。”他开口，些许亲昵，些许欢喜。

是啊，她而今是昤昽，不是梅宜语。

昤昽，是那个妖后的闺名。她握紧了手中那炷能使人产生幻觉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