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有价，知己难求，在下幸得一知己，敢问姑娘芳名？”噩梦最初起源于此，青衫男子在黄昏暮暝时温润的眼，俊秀的眉。

恰似话本戏文里才子佳人的金风玉露逢，可惜之后的故事却不是两两相悦携手同归。她是龙，他是道士，从一开始不寻常的身份就注定了这不是一个寻常的故事。当然，她并不知道。

“你是乐师？”

“你模样生的不错，笛儿吹得又好，莫非……是小倌。”

七十余年前的海滩，龙女尚是龙女，未被污浊的神明，天真且幼稚的猜测着陌生男子的身份，全然不知道危险迫近，自己的一生都将被改写。

“十一……”七十余年后昤昽喃喃着这两个字，眼前是一片迷蒙的血色。

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叫平云的道士回身，敏捷的护住了自己的师妹，代价是被贯穿了右肩，血流如注。

接着他足尖一点，搂着平月疾退数十丈，暂时避开昤昽以求片刻的喘息。

昤昽却没有如他料想的那样追上去，她站在原地，目光有些空茫，记忆里又一幕和眼前场景委实太像，让她有些恍惚。

很多年前，她因为错手伤了祖母而离家远行，一路胡闹到了大应当时的国都胥丰，认识了当时的皇帝，连玦效忠之人，可笑她当时还将他与连玦一样当成了普通的武官。

连玦假意出兵打仗，她当了真，还很不放心的混入军中自以为可以保护他，却不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故意设计让军队被蛮夷重重包围，纵然她身为龙女也不能轻易脱困，他再于此时“恰到好处”的为她挡箭，带她夺马，负伤一路冲出乱军。

那时她第一次知道人的血可以如此灼烫，像是要深深烙印进心底。

她狠狠一蹙眉，将过往的那些刀光血影、浴血共战、相依为命的画面都狠狠从脑海里挤开。

她凝神，缓缓抬手，常年阴冷潮湿的墓穴本就不缺水露，现在汇集她之手，凝结成了一柄冰剑。

她是龙，龙的与生俱来的能力就是统御天下的水，在这一方面她的天分远远高于鱼妖潇然。

平云亦抽出随身长剑，不退反进，以守为攻。

倒是个有胆色的。

平月见师兄如此，也忙运气御风之术从旁襄助。他们应当是配合了许多年了，彼此默契到毫无破绽的地步。

局面僵持，难分胜负。

昤昽轻呼一口气，加紧了攻势。眼前的男女总让她想起昔年的他与她。

那一战大应的兵马几乎全军覆没，只有连玦带着她在茫茫大漠之中逃亡。她起先以为他伤的不算重，也就没有要坦承身份的意思，只常在夜里偷偷施法以确保他们在大漠中有足够活下去的水源。可渐渐地她也开始感觉到了虚弱，她是海里的神，本就不该在朔漠里旧待，何况她的修为也不算高，还总在夜间凝聚水汽不知不觉就消耗了太多的灵力。

而就在这时连玦倒下了，他受了很重的伤，他告诉她他先前怕她担心所以一直强撑着，撑了一路已然油尽灯枯。

这自然是欺她的谎言，是早便设好的陷阱，可那时的她怎么会想到，以为他要死了，急得日夜以泪洗面。那时的西北荒漠，她背着他一路南行，可前路却是渺无人烟，她不知该如何来救他，何况她本身也开始衰竭。她用布条将他缚在背上，凭着龙族优于凡人的体力咬牙在漫天黄沙里胡乱冲撞，寻一条生路。

那时的他与她，如果刻意忽视后来的真相的话，和眼前这对男女还真是有几分相似，都是一方将自己的性命交与另一方，而另一方拼了命也会将他护住。

平云的攻势招招致命，是只攻不守的决绝狠辣，因为平月会为他守住命门，他是无所不催的矛，她便是坚固的盾。几番交手，昤昽竟没能讨得多少便宜。

滔天的恨意倒是在此时汹涌，迷住了她的眼眸，让她的意识里只剩下了一个杀字。

出剑愈来愈快，她也顾不得自己是否会受伤，左右是一具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不会疼，也不必爱惜。

冰结成的长剑破开一道又一道的缺口，最后被震成了无数碎片，就这片刻的时机，平云手中长剑斜刺，穿透昤昽的胸口。

而与此同时只剩半截的冰剑向前一送，刺伤的却是扑过来的平月。

墓穴里忽然只剩寂静，除了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昤昽蓦然抬起头，诡异一笑。

“师兄，她没有心脏！”平月猛地想起了这个被他们师兄妹忽视了的致命事实——昤昽的真身是他们身旁的那条金龙，和他们对打的只是一具血凝成的躯壳。这是千不该万不该有的失误，可他们偏偏犯了，这一夜发生了太多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他们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以至于他们的神思都有些恍惚——而在这样的时刻，每一个失误，都会葬送他们的性命。

“阿月！”平云嘶吼，至关紧要的时候，又是平月挡在了他的身前。

他抱住师妹满是血的身躯，荒芜山的掌教弟子第一次如此失态，不知所措，茫茫然如同痴呆。

昤昽将自己胸口的剑狠狠拔出，狞笑看着他们。

生离死别，多么有意思的戏啊。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状如疯癫，“很多年前，很多年前——”她咬着牙，满眼都是恨不得将人撕裂的残酷，“也是有个人这么躺在我面前，他也浑身是伤，血流得怎么也止不住，我以为他快死了——呵，我那时竟会舍不得他死，我那时竟会害怕他死！我……爱上了他？”她最后一句话突然很轻很轻，怀疑的语气，诘问内心最深处，“我将我的龙珠分了他一半，我说我愿与他相守，我的命就是他的命。”

平云搂着平月，血染了他一身，悲极之下他反倒渐渐冷静了下来，紊乱的思绪在此时被一点一点理清，他问：“你说的那个他，是连玦师叔对不对？是他用缚龙锁，将你困在了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不是？”

“是啊。”昤昽优雅而疯狂的微笑，平云的剑还沾着她这具身体的血，被她轻轻搭在了平云颈上，“因为啊，我是龙……唯有以一条真龙的血肉精气滋养，才可以延续一个王朝已衰微的龙脉。靳阳，就是大应龙脉所在地。”